這一天,但凡達到地仙境界的人,無論處在哪一處,都能夠感受到北極那裡,剛剛發散出了令天地戰栗的氣息。
不過,越是靠近東海,地仙的敏銳感知所帶來的恐怖心神壓力,反而就會變得淡一些。
東海的這片星空,清涼平和,星光與海水之間,萬物休憩。
太素洞天裡,高蘭陵捧起一麵玉鏡。
鏡子上展現出北極的場景,是一麵高不可攀的水牆。
“北海妖皇和擎天真人已經交手了嗎?”
元太溪緊張的說道,“就在這水牆後麵?”
高蘭陵聲音微澀:“那不是水牆。”
元太溪一愣:“不是?”
“那是整座北極冰海,被元滄妖皇的法力填充,海麵上漲到了數千丈高,所以從彆的地方看過去,根本看不到海麵,隻能看到冰海的側麵,也就是這堵高到天上去的水牆。”
蘇同車手握一杆狼毫大筆,目不轉睛的看著鏡麵,額頭滲出些細汗,亢奮道,“元滄妖皇是真元不滅的天仙,這座北極冰海,現在已經成為他法力的載體,厚重無比,既是他的武器,也有了資格成為兩位天仙的戰場。”
高蘭陵低啞道:“關道兄今日若成了,我們太素學宮,日後也就有這種境界的人物坐鎮了。”
法雨寺的六位神僧,自從參與開辟了太素洞天之後,心境又有了幾許長進。
此刻六人禪心不動,最是冷靜。
法恩大師提醒道:“北海氣息傳出,也就意味著擎天真人已經無暇關注東海局勢,魔道的那些人要想進犯太素洞天,必然會抓住這個時機。”
高蘭陵點頭,收了寶鏡,沉著以待。
眾人各自主持太素洞天的一部分陣法,守護在關洛陽周圍的幾座山峰上,不敢有半點怠慢。
很快,徐弘祖就察覺異樣,手裡大旗揮舞,向著遠方海麵一指。
三千裡外的海水之中,水質澄清,一道灰白的光影正在潛行。
五個細如的骷髏頭,追隨著這道灰白光影,螺旋盤轉,又像是在推動著這道光影前行,速度極快。
突然四周海水躁動,深沉靈光彙聚,數以千百計的癸水神雷,頓時成形,向著這道遁光轟擊過去。
灰白光影中傳出一聲怪叫,般的骷髏頭盤旋擴大,五個白骨大口上下開合,把那些癸水神雷全部吞噬一空。
不料就在此時,海底浮現遼闊的陣紋圖案,藍光綻放,感應雷霆,那些剛被吞噬下去的神雷,頓時威力大漲,相繼爆炸,從這五個骷髏頭的眼眶中,噴出電光濃煙。
如同海蛇的灰白光影,頓時一驚,飛出海麵,五個骷髏頭與那道灰白光影一撞,化作一個瘦骨嶙峋、露出右肩的頭陀。
此人修為也達到地仙境界,若是單打獨鬥,還要比徐弘祖更勝一籌,尤其擅長五鬼搬運**,隔空取物,藏形匿跡的本事,非同小可。
但是東海大陣布置完成之後,又有整座太素洞天為中樞,徐弘祖身為陣道宗師,借用陣法之力,輕易就察覺到他的行蹤。
更讓他在一個回合之間,就感覺凶險萬分,不得不暴露真身,以求脫困。
這固然是占了陣法的便宜,更關鍵的,還是背後勢力大的好處。
布置這樣高明的東海大陣,要不是有關洛陽鼎力支持,十個徐弘祖,花上百年,也未必做得成。
五鬼頭陀心裡更明白這一點,暗恨道:大宗大派的果然豪氣,不過這回來的,可遠不止老夫一個,等到真正亂時,我也趁亂抽他幾十條洞天靈脈,日後哪裡還用在這些大宗派的地仙麵前發虛?!
原來他也有自知之明,雖然膽大,此來卻並非是要針對關洛陽那樣的目標。
隻不過是見到太素洞天廣大,又是剛剛開辟不久,靈脈充沛,數量龐大,特地想要來抽一些靈脈,豐富自己身家,方便修煉。
洞天靈脈,何其寶貴,當初西秦王朝不過送了一條小靈脈,就驚動司馬家的地仙熱切出迎。
魔道散修地仙的身家,許多還未必比得上司馬家,豈能不動心?
果然,五鬼頭陀剛剛現身,又有一群魔頭的行蹤,被東海大陣察覺到。
宋長庚敲響大鼓,千裡之外的海麵炸起連天水柱,此起彼伏,每一滴水珠都爆裂如粉,破魔的法力依舊深藏其中,被風一吹,讓一些無相魔頭沾上此等粉末,便顯出形影,失去了隱匿的優勢。
空中浮現一隻鷹骨笛,指甲鮮紅的妖嬈婦人,吹響骨笛,跟鼓聲相抗。
這時,洞天西麵有陰風八魔王現身,如同八張惡鬼麵孔,沒有身子,腦後連接著長長的黑煙飛來。
這八個魔王所過之處,陰風慘慘,憑空浮現許多毒霧,霧氣中飄起慘綠色的鬼火,快如流星,跟隨他們的軌跡向前飛舞。
這些陰磷鬼火歹毒無比,往往沾上一點,就要燒的神誌錯亂,隻是把魂魄燒融時,才肯罷休。
元太溪手中長劍舞動向西,用的卻不再是他自己的那把配劍,而是上方雨劍,劍氣冰寒,風雨交加。
風雨劍氣吹去,跟那些鬼火毒物相抗。
陰風八魔王,隻有老大是地仙境界,其他七個不過散仙而已,卻擁有一種奇妙法術,八頭合一,化作一個八頭蛇身的怪物,每顆頭顱都有地仙般穩固的神魂,還能助長老大的法力,與其他地仙鬥法時,占儘便宜。
隻是元太溪既有陣法權能,又有洞天加持,還有上方雨劍,幾樣好處合在一起,以區區地仙初階的修為,便在千裡之外,輕易打得那地仙中階的八頭怪蛇,慘叫連連。
“仗勢欺人,真是仗勢欺人。”
元太溪自己都驚了,心裡念叨著這句話,“想不到我也有一天能體會仗勢欺人的感覺,嘿,真是慚愧。”
他一邊慚愧,一邊手上風雨劍氣揮灑的更加儘興,雨打千波,豪氣飛揚。
片刻之間,四方海麵上陸續現身的魔道地仙,已經超過十個,人數漸與太素洞天中的地仙持平。
雖然因為陣法與洞天加持,元太溪他們輕易把這些地仙抵抗在千裡之外,還能壓著他們打。
但是隨著魔道地仙的數量,繼續增長,學宮眾人心中卻不免越來越緊張。
尤其高蘭陵、花如故、蘇同車、法恩大師四人,因為實力高強,出手抵擋了更多地仙,就越是察覺到緊迫。
魔道從前的修行者總數,是遠超過正道的,不過魔道越往後麵,修煉越是艱難,到了地仙層麵,雙方人數差不多便得以持平。
然而在關洛陽來到東海之前,正道有十一座洞天福地,魔道的洞天,卻隻有五座而已,足以說明魔道有一大半的地仙,都不屬於那些一流大宗。
他們就是因為脾性不和,心智比那些魔道大宗門人更加極端,無法團結起來,去開辟洞天,隻能作為散修,或作為中小宗派的祖師存在著。
平時他們可以自詡逍遙,鄙視那些魔道大宗,但是也不可否認,他們所能夠擁有的修行資源、便利,終究還是比不上那些大宗的地仙。
今日關洛陽晉升,還是真元不滅這條道路,在他們眼裡,就是一份天大的“機緣”。
足以讓那些大宗派之外的地仙們,心思全都活絡起來。
這些人明的暗的,數量加起來,恐怕有三四十名。
鬥著鬥著,徐弘祖忽然察覺洞天靈脈缺了一分,是在洞天西北的一角。
太素洞天太大了。
學宮眾人又都要分出一些心力守護關洛陽,鬥法混亂之時,有高手潛入,隻要不靠近關洛陽所在的這片區域,他們一時間還真抽不出手去應付。
繼西北角有魔頭盜取靈脈後,片刻間又有六七處靈脈虧損的感應傳來。
好在太素洞天底蘊深厚,這些魔頭抽取靈脈不容易,抽取的速度也沒有多快,倒還不影響洞天加持和大陣運轉。
眾人緊緊守在關洛陽周遭不遠,不敢鬆懈,依舊跟海上眾魔頭相爭。
此刻太素洞天周邊千裡海麵上,已經難以看到半點安穩水波。
隻有從洞天裡發散出去的各式法術光輝覆蓋,海底的陣法圖案散發神光。
海麵上那些魔頭的手段,也自不凡,到處都是奇形怪狀的無相魔頭飛掠,這些無相魔頭,大多被觀想成傳說中的神鬼魔頭形象。
於是就可以看見愁雲慘霧之間,有夜叉尋海,大鬼踏浪。
馬麵明王,渾身掛滿滴血鬼頭,操蛇之神,手纏紅青二色毒蟒。
金剛力士左半邊金身燦燦,右半邊腐爛屍相,人麵蛇出海橫空,嬰啼鳥搏擊風浪。
從太素洞天往外任何一個方向看去,都是這樣鬼神世界降臨般,壯闊而奇詭的場景。
但是,隻要抬頭向上,依舊是星空燦爛。
“金佛不度爐,木佛不度火,泥佛不度水,要令眾生度苦海,先用眾生做寶舟。”
洞天北麵,傳來一首歌謠。
隻見千百具人骨骷髏,手腳互相糾纏扣抓,形成一艘巨大寶船,渡海而來,船上站著一個胡須濃厚、眼窩深陷的和尚。
“泥尊者?!”
高蘭陵認出此人,這是跟他同一個時代成名的人物,原是南疆佛門一個大賊,墮入魔道之後,胡作非為,聽說跟寶日王寺上一代的方丈同歸於儘,沒有想到,居然還存活世上,再次現身。
那白骨寶船,船頭有一具丈六高的骨骼,骨頭金燦燦。
這金色骨架,二十四根肋骨俱全,三十三節脊椎骨,頭大如鬥,雙腳骨頭反纏,跌坐船頭,手上還捏出一個如轉輪般的印法,指骨間有火光微弱而不滅,指引航向。
高蘭陵心頭微冷,寶日王寺上一代的方丈屍骨,顯然也成了泥尊者法寶的一部分。
這艘寶船被一道浪花拍到,登時騰空而起,飛向高處。
飛向太素洞天,邊緣山峰,那涼亭前方,閉目而立的關洛陽。
寶船衝撞之勢,令虛空發生嘎吱嘎吱聲響,白骨船體碾過之處,空間出現了皸裂的痕跡,就像鋪成一條虛空航道,氣勢強悍得無以複加。
高蘭陵揮舞戰戈,身形長高數丈,戰戈橫空,截擊那艘白骨寶船。
雙方一碰之下,高蘭陵隻覺身形巨震,落回地麵,白骨寶船隻是微微一頓,反而再度提速,繼續向前。
忽然空中墜下一方戰匣,與白骨寶船相撞。
轟鳴聲中,寶船飛退出去,戰匣飛來,被王劍仆一手壓住,落在太素洞天高峰之上。
“泥尊者,居然真被你以一己之力,練成這件佛魔合一的天仙法寶。”
“天策府主,你名列地仙榜第一頁多年,如今卻要被一個出世不久的人搶先一步,踩在你們頭上,心中真無半絲怨懟嗎?”
泥尊者的聲音,靡靡沉沉,於平緩隱秘中,勾起幻象叢生,心魔無聲演化。
正道高手都有抗魔製怒之法,勾起惡怨心魔,對他們而言必然引起警覺。
然而,泥尊者的魔音神通,高明之處在於,惡念是魔,善念也是魔。
中了這魔音神通,如果心中善念一起,善心大熾,自以為祛除了魔音乾擾,實則卻是心念失衡,法力失調,即將落入泥尊者的掌控之中。
王劍仆一張黃臉膛,寬額朗目,皮膚如玉如晶,驟然戰匣開啟,一抹劍光隨他身影飛去,頃刻間殺到白骨寶船之上,破開無窮魔音幻象神通。
泥尊者不由大喝一聲,身影漂浮,白骨寶船滴溜溜縮小,來去了無痕跡,忽然衝撞,與王劍仆劍刃碰撞。
東荒正道,各有人手趕到,海上局勢為之一緩。
卻在此時,東南方的星空陡然塌陷了一角,一顆顆星辰光芒,從天幕之上飄蕩下去,彙聚成流,到了某一處便突然消失,仿佛被一張無形巨口吞吃。
東海的星空,是關洛陽的氣息顯化,可以說也是他法力的一部分。
若是晉升真元不滅,氣息一直暴漲,很多法力升華擴張,會讓修行者難以掌控,才需要依照之前根基高低,用一兩個時辰適應收斂。
在魔道眾人眼中,現在這片星空,實則便是無主的天仙法力。
但是天仙法力何等強橫,即使無主,一般地仙,也根本不敢收取,此刻居然有人敢大肆吞噬,連星空一角都吸得塌陷了,膽量之高、法體之穩固,驚世駭俗。
空中星光彙聚,陡然紫電殛空,如劍而斬,一劍掃在了星光彙流的下方。
虛空破裂,一道身影手持玉印,擋住劍光,微微後退,露出真容。
此人半邊麵孔,清俊典雅,長須如綢,錦袍尊貴,另外半邊麵孔,則被黃金麵具擋住,被遮擋的半邊身子,也隱約有金火黑煙交雜升騰。
“安魯王,千年前天策府那代中土皇朝的最後一任丞相,所有人都以為,八百年前,天下香火神靈墮落後,你也已經隕落,但宣君神教記錄你在五十年前,暗中窺探董敖練法,跟董敖交手了一次,從容退去。”
皇覺真人繚繞紫電,踏步長空,手捏劍指,“我並沒有查到你這些年,有任何失控、大肆作惡的痕跡,就算有些隱秘行動,也足夠證明,你並沒有因受香火魔染,徹底墮入魔道,為什麼要來乾擾鳳鳴道友?”
安魯王低笑道:“為什麼不能來?”
皇覺真人道:“鳳鳴道友,乃是正道一大支柱,他突破天仙後的修為之高低,牽係到眾生未來,你為相時,頗多有先見之明的政令,難道如今不懂?”
“魔王亂世為神魁,安有道德在人間?”
安魯王笑道,“混沌潮汐在即,不入天仙,終究隨波逐流,受人擺弄,最好的出路,也不過是尋個僻靜地方,早早飛升。我吞他法力之後,若有突破之法,便暫留此界,若無突破頭緒,這些法力便權當自家資財,飛升之後,想必也可過得鬆快些。”
“至於此界未來如何,那根本不在我們手中,何必為此操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