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1962年11月
北京木樨地中央政法乾校
跟著於老頭學習,讓田之雄每一天都妙趣橫生。
老師從來不正襟危坐地給他授課,每天帶著田之雄到處溜達,甚至在大街上亂逛,溜達累了便隨便找個地方坐下,教學內容就是聽老於頭講故事。
他對他老師的過去產生了濃厚興趣,是什麼樣的經曆讓他把各種事件的細節講得頭頭是道,如臨其境?是什麼樣的閱曆讓他舉起例子來如數家珍?這些例子有國民黨軍統的、中統的,也有美國中情局的和更早的戰略情報局的,有蘇聯格魯烏的、克格勃的。
學習方法也是田之雄以前從來沒有接觸過的。通常是於老師講個故事,然後出幾個問題讓田之雄思考後回答,究竟是什麼因素導致行動失敗;或者讓田之雄設身處地化身當事人,麵對當時的情形如何判斷,如何決策,如何找到對手的破綻。而最讓田之雄深深敬佩的是,看似錯綜複雜的事件,他老師三言兩語就能抓住問題的實質,並從多個角度剖析出原因。
一天吃完晚飯,老師帶著他在運動場轉圈散步,信口講起軍統刺殺汪精衛的一段往事。
1938年12月,汪精衛等一行人從重慶逃到越南河內,並公開發表叛國投日的電報。蔣介石密令戴笠暗殺汪精衛。為此,戴笠組織軍統得力骨乾,組建了特彆行動組,以號稱“軍統第一殺手”的陳恭澍為組長,還有戴笠的貼身護衛王魯翹、軍統教官餘樂醒等共十八人,號稱“十八羅漢”。戴笠親自在香港的臨時指揮中心坐鎮,並將武器迅速運到河內的軍統站。
經過特彆行動組的偵察,得知汪精衛全家住在河內南朗街27號的一幢獨立小樓。在往麵包投毒、在浴室裡放毒氣、在外出途中截殺等幾次行動未果的情況下,陳恭澍擔心已打草驚蛇,故決定在1939年3月20日夜發動突襲式強攻,闖入27號院,武力刺殺汪精衛。
當夜,陳恭澍親自開車並坐鎮車內指揮,由王魯翹、唐英傑二人翻牆入戶刺殺,另外四人擔任外圍策應。行動開始,王、唐二人直奔汪精衛住的北屋臥室,卻發現門從裡麵反鎖,根本撞不開,於是便用斧子把門劈開一個洞,借著屋內的燈光向屋內的一男一女連開數槍後匆忙撤離。守在外麵的陳恭澍等人,聽到院裡槍聲、人聲大作,極為緊張,見王、唐二人撤出便開車飛馳而去。
直到次日,內線傳來情報,告知汪精衛夫婦安然無恙,被射殺的是汪的秘書曾仲鳴夫婦。原來曾仲鳴夫婦住在郊外旅館,當夜才搬進27號院,汪精衛把主臥室讓給了曾仲鳴夫婦。陰差陽錯導致行動失敗。
故事讓老師講得繪聲繪色,田之雄聽得津津有味。
於鼎話音一轉,問田之雄:“你給我分析分析,第一、此次行動的組織能力怎麼樣?第二、什麼地方做得好?什麼地方不夠好?第三、行動失敗的原因何在?”
經過幾天來老師循循善誘的教導,加上十幾年來實踐工作經驗沉澱和反思,讓田之雄的思維方式有了根本性的改觀,懂得了一些分析的方法和技巧。
他胸有成竹地答道:“第一、該次行動組織嚴密,後勤保障充分,情報獲取渠道暢通,這些都是做的好的;第二、現場指揮也就是組長,稍顯急躁,體現在兩個地方,其一是在決定突襲前沒有再次核實目標,導致曾夫婦搬進去並換房間的情況沒有掌握;其二是殺手撤出後,組長沒有核實目標是否死亡便匆忙率眾撤退;第三、我認為有兩個因素導致行動失敗,一是對情報的確切掌握和核實;二是細節把握出了問題。應該除了第一組兩人突擊外,再加派兩人作為第二組一同進入樓內,一方麵作為第一組的掩護和策應,另一方麵一旦第一組失手還可以組織第二次突擊,畢竟樓不大,人手夠,時間也夠用。”
田之雄望了望專心聽的老師,又搖搖頭補充道:“射殺後,連門都沒進去,射殺目標也沒有確認,太不冷靜了。這次失敗不僅讓前麵的充分組織工作白忙乎一場,更要命的是會為今後的行動增加許多難度,因為目標警覺了。”
於鼎的小眼睛裡浮現出一絲笑意:“孺子可教!”又問了一句:“你的上司是不是陳振忠?”
“對呀,他一直是我們處長,我的好些想問題的方法都是他言傳身教的。”
“嗯,陳振忠思維縝密,你應該好好向他學。”
“怎麼老師也給他上過課?”
“哈哈哈”於鼎大笑起來:“小子,你以後應該叫我師爺!”
於鼎點評道:“你剛才的分析大致不離譜,但我真正欣賞的是你居然拓展了我的問題,不僅提出了解決方案,還預料了可能產生的後果。不錯,小子。”
他收斂起笑容又說:“的確,汪精衛到南京後,軍統又策劃了幾次暗殺計劃,都失敗了,有兩名少將級的特工被76號處決了,一個叫戴星炳,一個叫吳賡恕,都是在細節上出了問題。這就是我今天要給你講的課,務必要重視細節,這都是用鮮血換來的教訓!軍統裡也不都是反共反人民的大特務,也有為國犧牲的烈士。不光是針對汪精衛,軍統局還曾對汪偽政府的許多高官和大漢奸進行了很多暗殺行動,對漢奸賣國賊起到了震懾作用,為國人拍手稱快,也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大量的特工人員以身殉國或者被捕。這些特工都是受過訓練的,他們本應該發揮更大的作用,卻在總部的強硬命令下像飛蛾撲火一樣犧牲掉了,殊為可惜。有些任務純粹是戴笠為了取悅老蔣,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哪怕代價慘重。由此可見,軍統讓人傳得神乎其神,其實有些工作手法很粗糙,人員構成也是魚龍混雜,但有一點軍統還是頭腦清晰的,那就是:秘密工作服從於公開工作;特工任務服從於政治大局。那些特工也是為國家為民族壯烈犧牲的。”說完,抬起頭看著滿眼星空久久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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