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1963年1月27日
廣州
第二天一大早,他換了球鞋和運動裝,沿著人行道慢跑。越秀公園離公安廳宿舍區並不遠,慢跑十來分鐘就能到。
他來得很早,又是大過年的,絕大部分人還沒起床,進到公園裡,一個遊人都沒有,隻偶爾能看到幾個老年人在練劍、打太極。
他圍著湖畔慢跑了一整圈,跑到頭上微微發汗,確定沒人注意他,也沒有可疑之處,才假裝休息坐到湖邊的那座假山旁。
交換點很巧妙,他換了幾個地方,試了幾次才發現那個活動的石塊。他靠著假山又坐了一會兒,才小心拿開石塊,石塊底下居然有個小洞,他用手摸索著,掏出一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包,有半個巴掌大小。他迅速將小包揣進褲兜,又小心地放回石塊,留心查看了一下是否留下痕跡,才起身接著慢跑開。
又跑了小半圈,他並沒有急著回家,而是坐在公園門口的早點攤上慢慢吃了碗餛飩麵,仔細觀察了周圍並無異樣,才順著來路走回省公安廳宿舍。還好,東西不大,在厚實的運動褲兜裡並不顯得鼓鼓囊囊。
老婆孩子都在韶關,宿舍就他一人,很方便。他回到宿舍,鎖好門,迫不及待地坐到桌前,打開油紙包,裡麵是一台精巧的米諾克斯微型相機。他認識這個牌子,是一個德國人設計出來的著名微距照相機,因其小巧玲瓏,拍攝質量好,常被作為間諜相機使用,當年在軍統受訓時曾經教授過,隻不過眼前的這一台更精巧、更先進,狹長的機身,隻比打火機略大一點。盒子裡還有兩小盒專用微型膠卷和一份多種文字的說明書,其中就有繁體中文,被折成幾折。
他小心拿起相機,打開後蓋細細看了看,沒發現裡麵藏著紙條什麼的。他又輕輕展開說明書,擰亮台燈,仔細對著光察看著,終於在說明書邊上的空白處看到了他想找的痕跡。
他起身拿了個空碗,從碗櫥裡麵找出幾個大小不一的調料瓶,配了點顯影藥水,用毛筆輕輕地刷在空白處,很快指令便清晰地顯現出來:
“一、除越秀公園交換點外,另指定了一處備用聯絡點,暗號不變,以十字多寡代表情況緊急程度;
二、速報公安廳是否了解本局的行動計劃。如可能,拍攝原件。
他反複看了幾遍,又仔細閱讀了使用說明,照著說明將一個微型膠卷裝好,隨後劃了根火柴,將說明書點燃,借著火點了根煙。看著說明書在煙灰缸裡燒成灰燼,半靠在床上陷入沉思。
一定是葉翔正在策劃的一項重要的絕密行動。葉翔擔心計劃泄露了,因此讓他從內部核實。他心情複雜地抽著煙,這個所謂計劃的內容他一無所知,他的工作範疇並不涉及政保業務,不知從何下手。十多年了,葉翔對他的保護已經很夠意思了,非緊急或重大事件絕不輕易喚醒他。這些年來,隻聯絡過兩次。一次是不久前讓他了解田之雄事件後的內部的處理措施,另一次則是八年前的客機事件後,讓他搜集相關的反應。由此可見,這次的計劃一定是相當重要的。聯想到八年前的那次事件,他“騰”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好像有些想明白了:一定是情報局正在策劃實施新的重大襲擊事件!這個所謂的行動大概就是指這次計劃吧!那麼。目標?
一瞬間,渾身的血仿佛都衝到了頭上,他匆匆掐熄了煙,激動地在屋裡走來走去,兩隻手下意識地握緊又張開,反複幾次。他心裡極度緊張,深深被自己的推斷所震撼。自從他參加革命後,尤其是解放以後,便深切體會到共產黨在老百姓中的崇高威信,真正認識到其領袖所具有的極高聲望,現在他居然會成為謀害凶手,這令他不寒而栗。一旦東窗事發,他就是惡貫滿盈的幫凶,便會墮入萬劫不複。
一閃念間,他甚至考慮是不是以此為契機乾脆向公安廳黨組織徹底坦白自首,立一個大功來換取組織上的寬恕,以徹底擺脫對岸的控製?可是他很快否定了這種想法。萬一組織上已經掌握了這個所謂的“計劃”呢,他的坦白豈不一文不值?就算死罪可恕,那活罪也難免,他恐怕下半生隻能在監獄裡待著了;更何況,還有那十二個戰士的死,雖然他不是直接凶手,可那也是因他而死的,那可是百死莫贖的罪過。
此外,他現在的職務雖然不大不小,但處於要害部門,前途光明,今後也許有一天能身居高位,而且他很享受彆人投在他身上羨慕的目光以及這個職務帶給他的權威。如果自首,他就會瞬間從一個被人仰視的人物變成一顆人人唾棄的狗屎,環繞身邊的光環也變成了枷鎖,這是他絕對不可能坦然接受的。就像曾經目光如炬的人,一旦失明,所受到的那種痛苦遠勝於一生下來就是盲人。
他自忖,這可是驚天動地的大事件,也許會成為改變他命運的機遇。即使計劃失敗了,那也與他沒有直接關聯,他還是安全的;可如果計劃成功了呢,他就是情報局的大功臣,葉翔手裡的“王牌”,借此向葉局長提出接他出境,應該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如果那樣,他就可以擺脫巨大的心理壓力,結束這提心吊膽的兩麵人生,從此過上榮華富貴的生活。
想到這裡,他下定決心,乾一票足以改變他命運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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