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1963年5月3日
香港
前天早上,田之雄如往常一樣在陳老伯的攤上吃早餐,陳老伯在找給他的零鈔裡夾了一張字條。他返回屋裡,配製了些顯影液,從陳老伯塞給他的密寫紙條中看到的指示讓他如墮五裡霧:
“這幾天不要去站裡,並儘快搬家。”
他反複琢磨這句話的意思,還是沒明白領導的意圖,是有暴露的危險嗎?但並沒有讓他撤離啊;是跟沈嶽來港澳有關嗎?可沈嶽對他的態度一如既往地親切,還單獨給他布置了找人的任務,沒有任何異常啊。直到他看見報紙上刊登的中共代表團到達金邊訪問的消息時,才心有所悟:大概是敵人湘江計劃的企圖被挫敗了,上級警示他要提防敵人查證而有所應對吧。
一時間,他心裡充滿了自豪,有關湘江計劃的情報雖然是陳明遠予以證實的,卻也是經由他的手傳遞回去的,這是他自打入情報局以來取得的第一個大的成績,而且是具有如此重大意義和影響的一個戰果,是他在過去工作中從來沒有遇到過的,他真真切切地感覺到為國家建功立業的輝煌成就感。
高興之餘,他又有些犯愁。不去站裡借口好找,沈嶽讓他去物色參加“九全大會”的候選代表就是個很好的擋箭牌,可馬上搬家跟莫之英怎麼解釋?再說,尋找各方麵都合適的房子也需要花時間啊。他想來想去,沒有想出搬走的說法,便想等莫之英回來後先探探他的口風再說。
不過,他還是做了些準備,謹慎地把一些用於配製密寫水的材料和工具處理掉了。做完這一切,他下了樓,直奔天星碼頭,上岸後,要了輛的士,匆匆趕往九龍黃大牙的酒吧。
黃大牙和紅姐都在。見到田之雄來了,黃大牙高興得大呼小叫,忙著讓座、倒酒。紅姐沒說什麼,眼睛裡卻抑製不住興奮的目光,直對著阿雄放電。
“哎呀,雄哥,哪陣風把您老給吹來啦?英哥呢,他沒一起過來?”
“怎麼,我自己來不行嗎?”
“哪裡哪裡,您和雄哥都是我的大佬,還是我的救命恩人,這裡就是您老的家,……啊,呸呸,我又說錯話了,我這個小廟哪裡配得上您啊,我是說,這兒就是您和英哥的產業,我隻是替您看著,您要拿走我大牙絕無二話。”黃大牙一邊絮絮叨叨,一邊把胸脯拍得“砰砰”響。
“大牙,給我找間辦公室,我要在這兒待幾天。”
“沒問題。”大牙對著手下吆喝道:“去,把後麵那間辦公室收拾乾淨給我雄哥用。”
紅姐嫋嫋娜娜走過來,端起兩杯酒,一杯遞給田之雄:“靚仔,好久不見了,來,紅姐先敬你一杯。”
田之雄淺嘗輒止:“謝謝紅姐,今天我有正事要辦,不能陪紅姐儘興了。”說罷輕輕推開湊過來的紅姐,對黃大牙說:“你認不認識些剛從大陸出來的人?”
“當然有啦,我手下就有,九龍城寨裡也住了不少。”
“好,你幫我做件事,去從這些人裡找幾個相貌端正點、斯文點的來這裡見我。”
“沒問題,我現在就去找。”
紅姐本來心裡有些不快,見他真的有事,便識趣地站起身,撂了句:“那等你忙完了,晚上來陪紅姐喝幾杯。”聽到田之雄難得地衝她笑嘻嘻“哎”了一聲,便扭著腰肢美滋滋地走開了。
田之雄坐到大牙那裝飾得俗氣又誇張的辦公室裡沒兩個小時,大牙還真領著三個人走進來,看舉止打扮確實是大陸逃港者。
田之雄拿出副正襟危坐的樣子,桌上放了一疊簡曆表,讓他們先分頭填寫好,隨即一個一個分彆與他們聊起來。
第一個是老實木訥的農民,恰巧是田之雄的老鄉,廣東寶安人,大字不識幾個,簡曆表上除了姓名一片空白。田之雄與他聊了聊家鄉的情況,當得知他是純粹因為饑餓而偷渡香港找條生路時,心裡歎息了一聲,找出20港幣零鈔遞給他,那農民千恩萬謝地走了。
第二個是湖南某廠的工人,家庭出身不好,又因為參與賭博欠了好多錢,用刀捅了債主,惹了命案,才跑到香港來的,現在在大牙手底下做馬仔,田之雄跟他沒什麼好說的,三言兩語便打發他走了。
第三個乾部模樣的原是廣州某機關的財務科長,因為貪汙公款被公安機關追捕,不得已偷渡香港的。當聽說田之雄是代表台灣特彆機關的,這小子一臉諂媚,急吼吼地賭咒發誓與大陸不共戴天,願肝腦塗地跟著田之雄乾。田之雄從心裡厭惡這種社會垃圾,可又沒事可做,為打發時間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瞎聊。聊夠了,便讓他滾蛋了。
到了晚上,田之雄想想沒地方可去,就在大牙的辦公室裡沙發上湊合了一晚,紅姐來邀他喝酒、大牙來請他吃宵夜,他都說頭疼睡下了。
第二天,他又讓大牙找來幾個逃港者,不出意料,不是出來找活路的農民,就是在大陸有案底的家夥,要麼就是破落的地主富農。看看簡曆表也積累了一摞了,覺得可以交差了,乾脆吃過飯就躺在沙發上睡起大覺來。
等他被酒吧裡紅姐旖旎的歌聲吵醒,天都黑了。他抄起電話給行動組莫之英的辦公室打了個電話,接電話的卻是個說著帶口音中文的老外,自稱是莫先生的朋友,他心裡一驚,英哥朋友多沒錯,可從來不讓彆人接他的電話。他急忙按下叉簧,又給站長辦公室打過去,又是一個帶口音的鬼佬接的!聯想到密信讓他彆去站裡的警示,田之雄意識到站裡可能出大事了。
他思慮再三,又拿起電話給田佩瑜的一個備用電話打過去,電話通了許久,才有個聲音小心翼翼地說了聲:“喂?”
“是佩瑜兄嗎?是我。”
聽筒裡的聲音立刻變得亢奮起來:“羅組長,是你嗎?你還好嗎?你現在在哪裡?”
“我在外麵出差,站裡出什麼事了?…”
田之雄話沒說完便被田佩瑜帶著絕望的情緒一疊連聲打斷了:“出大事了!站裡被抄了,還有中二組,還有倉庫……”
田之雄厲聲喝道:“彆在電話裡說。”
“站裡的乾部就剩咱們倆人了…”田佩瑜還在哭訴。
“聽著,過一個小時你到九龍城上海道路口來,手裡拿本《風月》雜誌做暗號,我們見麵再說!千萬注意,彆帶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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