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1963年5月20日
香港
田之雄今天又在酒吧裡見了幾個逃港者，看著他們畏畏縮縮阿諛奉承的嘴臉，心裡很不痛快。他推掉了大牙的力邀，下午搭輪渡回到了港島，草草在街頭小攤上吃了碗粉，便回到臨時住處躺在床上想心事，沒一會兒便沉沉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少時候，他迷迷糊糊聽到輕微的敲門聲。他渾身一激靈，沒人知道他的住處，也沒人會找到他。他一躍而起，向門後奔去，沒忘了順手拿起床頭的水果刀他沒有彆的武器。
敲門聲再次響起，“篤、篤篤”，輕微而有禮貌。“阿雄哥，在嗎？”
是阿秀！田之雄鬆了口氣，把刀掖進右手袖筒，左手拉開房門。
阿秀笑語盈盈抱著個紙袋子站在門口，“可以進來嗎？”
“當然，請、請。”
阿秀一步邁進房間，瞥了一眼淩亂的床鋪，“大白天你在睡覺啊？咦，你拿著把刀做什麼？”
田之雄尷尬地笑笑：“哦，我正準備切個水果吃。”
阿秀詫異地看著光禿禿的桌麵，又四下尋覓著：“水果呢？”
田之雄更尷尬了，“還…還沒買呢。”
“哈哈哈哈”小房間裡充滿了阿秀清脆的笑聲，“你是故意逗我吧，喏，我剛剛在啞巴叔那兒買的。”阿秀把紙袋一遞，裡麵是幾個大而圓的橙子。
田之雄心裡鬆下來，俏皮話也順嘴溜了出來：“我就知道你要送橙子來，所以拿好水果刀等著。”
阿秀果不其然又被逗得大笑起來。
“阿雄哥，謝謝你送的小說，爸爸轉交我了。我都看完一本了，那本《飄》真好看，害得我熬了好幾夜，還哭了好幾次。”
田之雄一邊切橙子，一邊說：“喜歡的話，我再給你買。哎，阿秀，天不早了，你今天不上夜校了？”
“嗯，夜校的課上完了。”
“你在夜校學什麼？”
“話劇表演，阿雄哥，你說我適合學表演嗎？”
“你要喜歡可以去試試嘛，演話劇也很好啊。”田之雄敷衍了一句。
“其實我最喜歡看電影，夏夢啊、林黛啊、李麗華啊、何莉莉啊，她們的電影我好多都看過。”說起電影明星，阿秀如數家珍。“上次在電影院，還有個人自稱是什麼電影公司的星探過來糾纏，我怕是壞人，就跑掉了。”
田之雄大口吃著橙子，嘴裡含混不清地說著：“對對，街麵上亂，你一個靚女仔要小心提防壞人。”
阿秀眼珠靈動轉了轉：“阿雄哥，你晚上有事嗎？沒事的話你陪我看電影去吧，有你陪著就不怕壞人了。”她放下一瓣橙子，滿不在乎地在衣服上揩了揩手，從兜裡摸出兩張票來。
田之雄忙拿過條濕毛巾遞給她，“哎哎，你個女仔怎麼這樣邋遢啊，用這個擦。什麼電影啊？”心裡暗暗自嘲道：我這個老偵察員倒是著了這個小姑娘的道了。
“《羅馬假日》，是個好萊塢的老片子，我一直想看都沒看到。聽說很好看的，女主角可美啦。”
田之雄想了想：“好吧，我陪你去，但是要跟陳伯說一聲。”
“好啊，好啊！”阿秀發出一聲歡呼，隨即又發愁說：“可是爸爸出夜市沒有那麼早回來的。”
田之雄不忍拂了阿秀的興頭便說：“那就看完了電影回來跟老伯說。”他看了眼電影票，“嗯，時間剛好，走，我們先吃晚飯去。”
兩人走到電影院附近的一家小食肆，坐下來，點了兩份乾炒牛河和兩碗例湯慢慢吃著。正是晚飯時間，小店裡坐滿食客，多是附近的打工仔，熱鬨喧嘩，老板和老板娘不停地端著碗碟在眾人間穿梭吆喝。身材苗條、形象出眾的阿秀不緊不慢氣度嫻雅地喝著桂圓烏雞湯，在一眾粗蠢漢子大呼小叫的襯托下，愈發顯得亭亭玉立，惹得鄰桌的男人頻頻側目。
田之雄看著烏雞湯，陡然想起自己接到命令坐飛機前往北京前的那一刻，好像正要去番禺鄉下取托人買的烏雞，準備給阿芬補補身子的。一瞬間，他百感交集，時間好快啊，這半年來發生了這麼多事情，總算是不辱使命，在情報局裡站穩了腳跟。隻是不知道蒙在鼓裡的阿芬境遇如何，會不會因為他的牽連受到組織處理，會不會飽受彆人的白眼，生活上會不會遇到很多困難，還有他那未滿周歲的兒子……。也許再堅守個一兩年，就可以完成任務，順利回歸，到時候真相大白，紅花、榮譽、嘉獎、稱頌就會簇擁在小家庭周圍，幸福的笑容也會重回阿芬的臉龐。
阿秀看到田之雄直愣愣地看著她，一時會錯了意，心裡美滋滋的，一臉嬌羞地說：“阿雄哥，快吃啊，一會兒電影要開演了。”
田之雄思緒被打斷，忙回過神低頭大口吃起來。阿秀掏出手絹輕輕擦了擦嘴，笑盈盈地看著田之雄的窘態。
吃完飯一出門，阿秀在門邊的冷飲攤買了兩根冰棍，一根塞給田之雄，自己美美地含著一根，容光煥發，心情好極了。電影院附近人很多，剛散場的觀眾和急於進場的人們擠成一堆，阿秀忙用左手拽住田之雄的胳膊，怕擠散了。田之雄感到阿秀的手挽住自己，立時渾身不自在，胳膊僵硬，刻意想拉開點距離，卻突然感到右肘被阿秀緊緊地抓住，身子也不住地往他身後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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