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州市。
白軒從高鐵站裡走出來的時候,時間已經來到了近黃昏時分。
坐上計程車,駛向目的地。
司機大叔見到是個大單子,得開上好幾十公裡,便開始主動找話題聊天。
聊著聊著,自然而然的就順口問道:“這時候居然還有芙蓉花啊,味道香噴噴的,小夥子帶著花束,是去見對象?”
“不是,是去吊唁。”
“啊……”司機意識到說錯了話,乾笑著轉移了話題。
車輛抵達目的地時,天色漸晚。
白軒提著芙蓉花束,步伐不緊不慢的行走。
這座有些偏僻的公共墓園,來者不多,很是安靜。
他雖然並不清楚溫老爺子具體埋在哪裡,但十分確定肯定是安葬於此地。
附近不遠處便是烈士紀念公園。
他不是烈士,自然無法埋在烈士陵園,不過可以靠的近一些。
埋骨之地必定是溫識君自己的選擇。
他將墓地定在了這裡,而不是回到那棟洋房。
或許也是證明了溫識君並不後悔當初的選擇。
他沒有堅持繼續走那條道路,並不意味著理想在他心中的份量減輕了,而是他自覺無法再承起那份重擔和代價。
“找到了……”
芙蓉花傳來些許牽引的力量,一片花瓣在風中飄向某個方向。
循著方向走去,花瓣落在了一座墓碑前方。
一道模糊的身影從花中走出,緩緩靠在了冰涼的墓碑上。
白軒看著這座墓碑,抬起手,然後緩緩放下:“沒有留下任何殘留的思念……他走的很平靜。”
百靈隻顧著輕撫著墓碑上的名字,輕聲說:“識君,我來見你了。”
她擦了擦眼角,露出令人心碎的笑:“真的過去了好久好久,老天爺可真會開玩笑,不是生離,便是死彆……”
白軒微微退後兩步,側身站在一旁,將自己置於背景板的位置。
默默的聽著百靈對著墓碑吐露著自己的無儘思念。
一樁樁,一件件,生前事,身後聞。
她仍舊還是那個沒到二十歲便死去的薄命紅顏。
心智沒有多少成長,懷抱著的仍然是一如當年般熾烈的愛意。
哪怕是旁聽者,也能聽得出用情至深,感受得出那種為了愛情而不顧生死的盲目與決然。
在她的訴說裡,過往的一幕幕都清晰無比,曆曆在目。
可那些美好的昨日早已逝去了,隻留在記憶中。
被時光遺漏的,僅是些許的花香以及一座孤零零的墓碑。
故事總會說完的。
滿腔思念之苦被傾訴一空,而躺在墓中的愛人再無半句回答。
便是再如何堅強之人,也會有黯然神傷的時候。
於是她哭泣。
從無聲落淚,變成啜泣,最後嚎啕大哭。
白軒低頭看向手裡的芙蓉,不知是不是入夜後的霧氣變得濃鬱了,花瓣也變得濕潤。
良久,百靈擦了擦眼角,起身站起,離開了墓碑,對著白軒躬身一拜:“謝將軍成全,小女子無以為報。”
白軒問道:“這個結果,你滿意嗎?”
“或許,這個結果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百靈微微張口,旋即搖頭:“不,它一定是最好的結果,早就應該讓該結束的都結束,是我太貪戀,他早已將放下了。”
她靜靜的說:“就讓我留在這裡,安安靜靜的陪著他吧。”
白軒放下芙蓉花,將它插在草地中。
“其實你知道你不是百靈,是嗎?”
女子身形微微模糊,她沉默片刻後說:“是……”
“殘魂或許可以長時間的留存在世間,但前提是有足夠強烈的怨氣和戾氣轉化為厲鬼,溫識君連續七十年去洋房探望,如果真的產生了如此變化,他不可能安然無恙的活上這麼久。”
白軒緩緩道:“你的意識能寄宿在花裡,這已經說明了你的本體早已不是尋常魂魄,不是遊魂也不是厲鬼,而是草木之靈,芙蓉花在百靈的屍骨上盛放,真靈互相影響,從而誕生出了你……你具有她的記憶,也繼承了她的執念;可你終究不是她。”
“就像是留聲機裡的唱片,不論再如何逼真,那都不是她原本的聲音,而是留下的回響。”
百靈低聲說:“是,我隻是她留下的回響。”
白軒道:“即便如此,你還是心甘情願成為她的影子,去追尋七十年前的遺憾?”
“將軍想問的是……為什麼?”
“嗯。”
百靈雙手輕輕拂過芙蓉花,花朵綻放,花香四溢,她的笑容也綻放開。
“或許我是假的,但愛是真的。”
“七十年前,她死去時,留下了足夠強烈的執念。”
“這執念不是憎恨,而是遺憾。”
“是愛。”
“或許將來某一天,將軍知曉了愛情時,就會明白……它有多麼荒唐,又有多麼美好。”
“會讓人奮不顧身,會令鮮花不顧季節的盛開。”
“哪怕第二天太陽升起之前,它便會凋零。”
她靜靜的說著,攤開雙手,掌心躺著一粒花種。
“這顆花種,雖不是什麼寶貴之物,但我想將它贈予將軍。”
白軒接過花種,放在上衣內襯口袋。
然後就這麼在墓碑前方席地坐下。
百靈不解的望著青年:“將軍這是?”
“我無意乾涉你的決定,但我可以陪你說說話。”
他平靜的說:“說起來,你唱歌很好聽,我還沒聽過呢。”
“唱歌?”百靈失笑:“在這裡?”
“聽眾有了,”白軒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墓碑:“愛人在側……難道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