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還有什麼需要交代的話,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內容。
前路未卜,他雖為長輩,卻也很難再向自己的女兒提出任何建議,或許他人生中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讓艾薇生在一個好的時代。
教會的牧師將聖油澆在他的身上,有關他的罪行將由審判長岡尼斯親自宣讀,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算得上“王室級彆”的待遇,恐怕也隻有帝國的頭號罪人才能獲此殊榮。
尋找邪典,觸碰那些禁止知識。
甚至,還將它們用於瓦解生命女神的祝福。
無論哪一項,都是不可饒恕的罪行。
在審判長岡尼斯的控訴聲中,牧師點燃了火把,那是象征教廷權威的銀白色的聖火,它將灼燒罪人的**和靈魂,將他們所犯下的所有罪惡淨化。
“罪人柯林斯,對於你犯下的罪行,你還有什麼想要為自己辯護的麼?”
講述完柯林斯的罪行,審判長威嚴地詢問道。
“沒有。”
審判長滿意地點了點頭,回到屬於他的席位。
手執火把的高階牧師一步步朝著被綁在火刑架上的罪人走去,“願女神淨化你所犯下的罪孽。”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見證著這場處刑的落幕。
高台上的達米安亦是如此,他的內心從焦急到掙紮,再到此刻的平靜,他決定接受命運的指引,也必須向命運妥協。
因為掌控著帝國命運之人,此刻就坐在他的身側。
這場處刑意味深遠。
廣場上的人們抬起頭,便能看見教皇威嚴而又漠然的眼神,仿佛在無聲宣告著舊時代的落幕,帝國將迎來屬於教權,屬於他的新紀元。
直到,閃電的轟鳴撕碎了廣場的寂靜。
垂直落下的雷擊粉碎了火刑架,讓所有人都難以置信的是柯林斯竟然從這聲勢浩大的雷擊中幸免,甚至,他的身上找不出任何傷口,就連他本人也因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愣在了原地。
未等任何人做出反應,傾盆而下的暴雨遮蔽了所有人的視線。
那象征著教廷威嚴的聖火隻是搖曳了幾下之後便在暴雨中熄滅,隨之而來是前所未有的寒意,這觸及靈魂的寒冷讓廣場上的人們本能地想要逃離這裡。
這是一場很重的雨,雨滴壓在他們肩頭,使他們無法直起身子,隻能被迫彎下腰,他們從未遇到過這樣的暴雨,在惡性循環之下人們根本無法看清前方的道路,紛紛抱著自己的腦袋。
驚叫聲四起,廣場上人群頓時亂成一團。
離開,或者死。
位於高台代表著帝國權力巔峰的四人在同一時間聆聽到了這樣的聲音,那聲音仿佛來源於高天之上,他們受到本能的驅使,在侍衛們的護送下,頂著暴雨倉皇地返回屬於他們的堡壘。
這場雨不同尋常,還有那道閃電也是。
這讓他們產生了強烈的預感——隻要在處刑台多停留片刻,雷擊便有可能落在他們的身上。
廣場圍觀著的人們一邊驚叫著,一邊四散而逃。
暴雨遮蔽了一切,仿佛整個城市都要被這水幕所淹沒。
艾薇一動不動地立於暴雨中心,她的衣襟沒有被雨水沾染分毫,雨滴仿佛識彆到了她的存在,在她身側形成了一道真空區域,她站在處刑台下,與處刑台上的父親四目相對。
柯林斯很快也覺察到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異常。
雷擊避開了他,雨滴亦是如此。
他還看見自己女兒手裡拿出了一個古怪的裝置,看起來像是蓄能水晶,她正對著水晶說著些什麼。
“這裡是艾薇,教皇應該就要回去了,你們大約還有十分鐘的時間撤退。”
然後,那奇異的裝置裡竟也傳來了回應。
“收到,我們這邊已經搞定了。”
可雨勢實在太大,那聲音時斷時續,柯林斯根本無法準確地聽到完整的對話。
艾薇最後深深看了一眼對方,接下來她還有許多事等著她來處理。
伊森有一個計劃。
或者說迄今為止所發生的每一件事,都能被稱之為計劃的一部分。
在這場轟轟烈烈的處刑開始時,有人潛入了教廷、審判庭還有親王弗裡曼的公館,這個計劃從來都不是像恐怖分子一樣殺掉某一個人泄憤,即使弗裡曼、岡尼斯、尤裡烏斯都死了,很快還會有接替他們的人。
他們的勢力就如根須一般,盤踞於帝國的土壤之下。
人群末端,披著黑色鬥篷,半張臉遮蔽於兜帽之下的青年見證了這場仿佛預示著新紀元到來的處刑,待多數人散去後,他走向街邊的小巷。
廣場位於平民區,這裡房屋幾乎全都擠在了一起,形成了無數錯綜複雜的小巷,一個穿著騎士鎧甲的身影跟了上去。
亞巴頓看見青年經過商鋪,牆上張貼著他們用了一個晚上貼滿了整個帝都的通緝令,那都是同一個人的畫像,一個收容局的d級調查員,他還看見這些狂風將這些通緝令掀飛,其中一份鬼使神差地飛落到了他的手裡。
一經發現,就地格殺。
亞巴頓咽了口唾沫。
理智讓他覺得自己不該在這廣場上多做停留,但,內心的另一個聲音蠱惑著他。
經曆了北境的失敗後,他急需證明自己。
他咬牙將通緝令揉成一團,跟上了青年的腳步。
“是的,我這邊也差不多了,我馬上回來。”
亞巴頓追隨著時斷時續的聲音,聲音將他引向了其中一條小巷的最深處,那是一個死胡同,穿著鬥篷的身影停在了那裡,他的手裡拿著一個古怪的,像是蓄能水晶的物體。
對上視線的刹那,亞巴頓立刻拔劍,在聖印的加持之下,劍刃上發出耀眼的銀色光輝。
“我是王**的高階騎士亞巴頓,不要輕舉妄動!”
很顯然,青年並不打算聽取他的建議。
在遭到了警告後,那個身影卻徑直地向他走來。
映入眼簾的詭異景象讓亞巴頓瞳孔一縮,持劍的雙手忍不住顫抖,他想要說些什麼,卻發不出一丁點聲音。
他分明看見所有的雨滴都避開了青年,沒有在那身黑色的鬥篷上留下半點痕跡!
亞巴頓覺得自己一定是中了定身咒,在對方麵前竟然連揮劍的勇氣都失去了。
“騎士大人,這是要逮捕我麼?”
青年的手輕輕搭在了他肩膀上,鬥篷的兜帽之下,便是亞巴頓預想中的麵孔。
然而亞巴頓所看見卻不再是證明機會,而是正在迫近的死神。
他曾抓捕過許多被教廷扣上邪神信徒帽子的人,但這一次……他好像遇到了真貨!
他說不出話來,隻能拚命搖頭,還鬆開手,把象征這騎士榮耀的長劍丟在了地上。
“感謝您網開一麵。”
青年向他道謝,“這樣一來,我就不必負隅頑抗了。”
直到青年的腳步聲消失了許久,那股將亞巴頓壓垮的寒意才逐漸消退,他脫力地跪倒地上,摔進雨裡。
亞巴頓翻了個身,躺在地上大口喘息著。
餘光所及之處,在那銀白色的騎士肩甲上,留下了一條紅色的痕跡。
那是所有寒冷的來源,一層血色的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