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森忽然想到，當凜冬第一次見到他在汙染區創造的太陽時，是否也產生了相同的心情？
“瑪麗，你變強了啊。”
“你——！”
瑪麗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她本能地想要說些什麼，可千言萬語卻全都卡在了喉嚨，就連呼吸也變得艱難了，作為生命女神的神選者，她能輕易地看清真實與謊言，因此她知道，剛才的那些話都是真心的。
尤其是當她的成長得到了對方認可，發自內心的喜悅包圍了她。
可，如果對方說的都是真的……那她又做了些什麼？
這個念頭又突然間讓瑪麗陷入了更深的惶恐。
她耗儘了一生的時間與精力，竟然隻是為了報複一個教導她如何解決猩紅瘟疫的老師？甚至，在未來的某日，她用審判之劍，以毀滅一個城市作為代價，向她的老師兵刃相向。
瑪麗忍不住顫抖，她的視線被黑暗所剝奪，看不清伊森此刻的表情，但或許，這才能讓她更好受一些。
她完全能想象到伊森此刻的悲傷與失望。
而她，很快將要麵對那些被審判之劍奪去生命者的靈魂。
刹那間，那牢固不可摧的信仰產生了裂痕，幾乎同一時間，有什麼東西順著裂痕鑽了進來，那是瑪麗無法理解的絮語，卻又讓她在黑夜中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那些絮語在召喚她，仿佛隻要一個簡單的回應，那一道裂痕就能被修補，而她所做的一切都能得到原諒。
直到，絮語被伊森的聲音打斷，“還沒有看開麼，老巴？”
瑪麗聽到那些絮語突然變得尖銳，她雖然完全無法領會其中的含義，卻隱約能判斷出是在對伊森罵罵咧咧。
可是……老巴又是誰？
“我知道，她本該是你的信徒。”
當絮語到來之時，伊森便發現老巴其實是一個相當執著的邪神，縱使曆史的軌跡發生了變遷，縱使瑪麗後來與祂作對了一輩子，還成為了生命女神的神選者，但老巴對於瑪麗的情感始終如初。
祂找到了機會，便見縫插針地向瑪麗發出了邀請。
時隔四個紀元，曆經了無數個歲月，老巴依舊在等待著本該屬於著祂的血腥祭司，這份執著與深厚的情感很難不讓伊森動容，他也承認自己在這件事上的確存在牛頭人之嫌。
伊森試圖勸說對方，“你聽我一句勸，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你的生命還有很長，不該沉浸在過去的遺憾中走不出來。”
絮語變得更激烈了，甚至位於那虛空的觸須都要撕破空間，來到現實的位麵對他指指點點。
這回瑪麗終於有些反應過來了。
老師說的“老巴”，該不會是巴紮托斯吧？
勸說未果，老巴的念舊與執念超出伊森的想象。
伊森所能做的，便隻是如老友一般拍拍祂的肩膀，用實際行動安慰對方，然而他們此刻相隔著諸多位麵，時空的距離讓他有心無力。
因此，一道光驅散了黑暗。
瑪麗怔怔地望著越來越多的金色光輝，這讓她意識到自己還身處大殿之中，也讓她又一次看見了伊森的麵容。
此刻映入眼簾的不再是不詳的紅色，他的雙眼亦與光輝變成了相同的色彩。
那是瑪麗從未感受過的魔力波動，遠遠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範疇，而她也才意識到那本應毀滅整個城市的審判之劍，未能在這恢弘的大殿中留下一道裂痕。
那貫徹了她信念與靈魂的一擊，在老師麵前仿佛就如孩子的玩鬨，而對方也似乎從未將這些“玩鬨”放在心上。
金色的光輝源源不斷地湧現天空，與那一輪太陽的輪廓重疊在了一起，在人們的注視下，變成了一輪新的太陽。
在光輝的照耀下，尖銳的絮語消失了。
而這，便是伊森作為一名老友，唯一能為老巴做的了。
他隻能祈禱太陽的光輝能跨越無數位麵，將溫暖傳遞給身處汙染區最深處的老巴，將老友最誠摯的問候帶到那裡。
不過在帝都居民眼裡，這老友間的相互問候，卻是另一番景象。
金色的光輝讓他們意識到自己還身處原地，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裡，他們親眼見證了世界毀滅與重組的過程，當那一輪新的太陽高懸於天際之時，就連那些參與叛亂的教廷牧師們也包含熱淚的放下了手中的法杖。
這便與聖典中所描述的寓言如出一轍。
他們都是見證者，見證了一位正位神的回歸。
“你……不，您，您竟然是！”
瑪麗一時間失去了語言的能力，她同樣產生了想要落淚的衝動，沒有什麼比見證一位正位神的到來更令人動容的了，她的腦海中閃爍出所有正位神的名字，卻沒有任何一個能與伊森所匹配。
留給她的時間所剩無幾，附著在皮囊之上的靈魂正在抽離。
在這之後，她靈魂將回歸遺跡，除非有人再次使用降神儀式，為她找到一個合適的皮囊……但是，她想要知道更多。
“我的靈魂就位於大陸北部的生命神殿裡，那裡是女神的安息之所，如果可以的話，請您去那裡找我！”
“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瑪麗眼神中的崇拜讓伊森頭皮發麻，他在艾薇等人身上都見過這樣的眼神，“我隻是一個元素塑能師，你所看見不過是升格火元素的運用。”
這是伊森最不希望看見的結果，
他一直都在強調自己無信者的身份，認為人們應當以客觀世界作為準繩，而不是將希望和未來寄托在虛無縹緲的神靈身上。
尤其是在正位神和中位神相繼隕落的當下，像老巴、凱恩這樣的存在還有許多，當毀滅日到來時，神靈並不能拯救他們。
但在那之前，他們仍然有足夠的時間來挖掘屬於自己的力量。
如果超凡力量不行，就用魔導科技，魔導科技不行就換蒸汽機械。
“我相信我所見證的一切。”
瑪麗的眼神沒有變化，“不過，我相信您，這應當也有深意在其中。”
教廷聖典裡的箴言便是如此，正位神所說過的每一句話，應當都是某個宏偉計劃的一部分，隻是由於凡人的見識有限，無法領悟其中的奧秘，便隻能將它們記錄下來，祈禱某一天能有所領悟。
維奧拉眼中的銀色光輝消散了，她的身軀也如斷電的傀儡倒在地上。
瑪麗的意外到來反倒幫了他一個大忙——沒有什麼比一位生命女神的神選者的話更有分量，而就在剛才，瑪麗承認了生命女神的消逝。
她親自將這個教廷在過去數百年來試圖隱藏的秘密公之於眾。
而不出意外的話，帝國人民終於能從正位神的信仰中解脫出來。
想到這裡，伊森步履匆匆地離開大殿，他登上了城牆，來到了艾薇身邊，這場戰爭已經來到了尾聲，現在便是揭露秘密的時刻。
從今往後，人們將迎來魔法與科技蓬勃發展的新紀元。
“如你們所見，生命女神與其他的神祇已經逝去，而邪神仍然在對這個世界虎視眈眈，所以今後，就隻能——”
伊森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對於未來的呼籲全都卡在了喉嚨裡。
從城牆俯視而下，他看見了王國的騎士們匍匐在了他的麵前，就連那些還未來得及逃竄的叛黨也是如此。
他們或崇敬，或惶恐。
伊森扭頭看了艾薇一眼，艾薇回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這些人……
這些人有毛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