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禾麵不改色,這個世界,大海成了禁區,海裡時不時就會走出一種被稱為‘禍鬥’的異端,禍鬥上岸之後,以人為食,造成無數殺生,能搬到內陸的都搬去內陸居住了,沿海地區近乎堅壁清野,渺無人煙。
如果隻是這樣倒也沒什麼,大不了不去海邊,不去吸引禍鬥就好了,可這個世界人人樹上降生,每個家族都有自己的族樹,人可以走,樹卻不可移動。
家族想要繁衍,就必須拱衛家族神樹,不可輕易離開。
更何況總有些人被擠出內陸,被迫來到海邊居住,暴露在禍鬥上岸的風險中。
幸而當世修仙者在沿海地區建立仙門寮,建立警報,獵殺禍鬥,護衛凡人。
更有修仙門派在海邊修築大陣,當仙門寮察覺到禍鬥蹤跡之時,開啟大陣,守護眾生。
所有海域都被劃為禁海。
朝廷更是實行閉關鎖國,嚴禁出海捕撈航行。
可禁止歸禁止,海上資源豐富,多得是修仙者自詡強大,開辟海上洞府,也有凡人鋌而走險,出海販貨。
角木蛟就是一艘禁海飛馳的走私船。
眾人簇擁著鄭禾來到那個附火者跟前。
仙人說禍鬥是大恐怖,凡人不可直視。
禍鬥害人,隻需一眼,甚至不需要一眼,你隻要聽到禍鬥的聲音,就會陷入莫名癲狂。
據說那些低語邪惡下流,每一聲吐詞裡都蘊含著難以言說的憎惡與仇恨。
即便是有經驗的修行者在毫無防備之中聽見這些低語,也會被這些低語中的汙穢汙染清明道心,道行差點的,立地醒火,變成附火者。
仙人們說,這些輕聲細語自帶汙穢的低語就是來自禍鬥,無形無蹤,也無可逃避。
哪怕在第一時間堵住耳朵或者戳聾雙耳,那聲音也能直接透過皮骨侵入神魂,將人心中的七情六欲,愛恨嗔癡欲執齊齊催發出來,直接讓人陷入瘋癲之中,從內而外燃起大火,直到把人燒成灰燼為止。
癲火一旦燃起,不論人,仙,還是神明,都不可撲滅,不死不休。
有些附火者在點燃癲火之前仍是凡人,可癲火燃起,以附火者的情緒和生命為燃料,可以讓附火者迸發出遠超過去的潛力。
用一條命,點一次火。
若隻是如此,倒也沒什麼,可癲火不僅會燃燒附火者自己,還會傳染。
彆說接觸附火者身上癲火,哪怕隻是聽說遠方有人覺醒癲火,你都有可能被傳染,刹那間便可燃起癲火,化成灰燼。
癲火危害實在太大,仙人們警告凡人眾生,不管看見什麼,一定要保持鎮定,日日口誦清靜經,飲食清淡,切忌飲酒服藥,官府更是直接發下禁酒令,私下釀酒販酒是殺家砍頭的重罪。
禁海飛馳,販賣私酒,角木蛟做的就是抄家滅門的買賣。
這是鄭禾第一次看見附火者。
附火的還是個熟人——廣夏。
他一頭小卷毛被油汗濡濕,整個人張開手臂跪坐在甲板上,眼睛無神看天,嘴巴大張,其中有紅色火焰從他腔體內部噴射而出,周圍空氣被高溫扭曲。
船員們不敢靠近他,隻用一根鐵棍抵住他的口舌,把一團黃符順著鐵棍滑進他的嘴裡。
黃符在接觸到廣夏皮膚的瞬間無火自燃,宛如火球一般慢慢滾進廣夏的肺腑,頃刻之間廣夏也如火球,七竅之中赤紅火焰殺氣騰騰衝了出來,卒然毀滅了他的頭發和衣衫。
甲板上溫度慢慢升高,所有人都汗流浹背。
廣夏被火囫圇吞沒,可他從頭至尾都沒有發出任何慘叫和嘶鳴,隻是和個雕塑似地跪在甲板上,像是早就死了。
可他還在燃燒。
“大家姐,這家夥是不是沒救了?”
有人察言觀色,發覺了鄭禾麵色也不好看,趕緊找補:
“沒事的,大家姐,一定是這家夥著火太深,我們把他丟進海裡去就好了,大家姐你千萬不要生氣!”
“是啊!大家姐,你這麼厲害,一定懶得和這種小鬼糾纏,我們這就把他丟到海裡去!”
說話間,就有人拿起木棍把廣夏從地上挑了起來。
鄭禾垂下眼眸,居高臨下地審視著這個全身陷入大火的人,他此時已然不能算是一個人了,隻是一個盛放癲火的器皿,可以聽見血液在高溫中滋滋作響,可以感受到逐漸枯涸乾癟的肉軀。
‘救救我······’
‘我不想死······’
好可憐。
“放下他。”
鄭禾攔住了他們,“我可以起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