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將最下端的樹杈鋸斷一半,外表看來無恙,我一踏上,樹枝就立即折斷,我就結結實實的掉進了雪窩子了。那一次,真的摔散了老夫的半條命。”
紇石烈良弼搖頭苦笑,將茶盞遞給完顏元宜:“再之後,老夫雖然也喜攀樹,卻是小心翼翼,慎之又慎了。人啊,有時候吃點不大不小的虧,沒有壞處。”
完顏元宜小心接過茶盞:“左丞的意思是,讓陛下也吃點苦頭?左丞竟然也不同意南征宋國嗎?恕微臣直言,來不及了,此時停止南征,說不得結果反而不如狠下心來拚死一搏。”
“誰的結果?”紇石烈良弼沉聲以對:“是你的結果,還是我的結果,陛下的結果,又或者是大金的結果?”
完顏元宜腦袋懵了一下,然後瞬間醒悟。
此時停止南征,對這些位高權重之人自然是一種重大打擊。然而對於整個金國來說,放棄全軍儘出的滅國之戰,而選擇小型會戰逐步蠶食宋國的領土,卻算不得一件壞事。
紇石烈良弼這廝,難道竟然為了金國能如此的不惜身嗎?
還沒有等完顏元宜想明白,紇石烈良弼繼續攤手說道:“而且,老夫也沒有想到,宋國在這個時間動手,早一些或者晚一些都能理解,為何在七月底八月初呢?”
“是啊,為什麼呢?”完顏元宜喃喃自語,在腦中迅速回憶海州與沂州的地理方位後,又是陡然一個激靈。
說句實話,今天完顏元宜已經震驚了許多次了,但這一次的震驚尤甚。
深呼吸了幾次後,完顏元宜雙眼赤紅,看向紇石烈良弼:“左丞,可有軍令下達與蘇保衡和完顏鄭家?”
這兩人正是金國水軍的正副都統。
紇石烈良弼笑容不變,抿了一口茶湯,坦然回答:“自然是沒有。”
完顏元宜如墜冰窟,冰涼感從腳底板升騰而起,牙關也劇烈的顫抖起來。
紇石烈良弼要賣的,不隻是海州的高文富、沂州的仆散達摩,竟然還有金國駐紮在唐島的水軍!
須知道,現在金國南征戰略雖還在保密中,處於蓄勢待發的階段,但完顏元宜這種等級的高官自然還是知曉的。
主攻方向已經定下來了,完顏亮將會親率主力,順著被黃河奪走河道的淮河,打穿宋國的淮南兩路,飲馬長江。
而水軍也會從唐島出發,直撲臨安,與完顏亮所率的東路主力配合,一記黑虎掏心,直接覆滅宋國的東南小朝廷。
如果身在山東唐島的金國水軍被宋軍這股軍隊乾掉,那東路軍就相當於孤軍深入,很容易就會出大事!
通曉軍事地理的完顏元宜瞬間明白了紇石烈良弼的意圖。
這位尚書左丞最大的目的,是讓完顏亮取消南征計劃,專注金國內部。
如果這個目的達不到,他就想通過讓山東大亂,水軍覆滅的代價,讓金國在兩淮無法投入重兵,從而阻止完顏亮直撲臨安,畢其功於一役的軍事冒險。
紇石烈良弼似乎是對的,但其將水軍數萬將士出賣的手段還是擊穿了完顏元宜的底線。
完顏元宜此時也顧不得畏懼麵前的紇石烈良弼,直接拂袖:“左丞此舉,難道不是與那秦檜狗賊一般無二的行徑?自毀萬裡長城,出賣自家兒郎,換取所謂的戰略,何等無恥?我雖隻是兵部尚書,卻自有擔當誌向,告辭!”
說著,完顏元宜拂袖離去,卻隻聽身後傳來紇石烈良弼清朗的聲音。
“治大國如烹小菜,急不得。你現在舍不得抽出木柴,到最後隻會得到一鍋焦炭。且細思!”
完顏元宜腳步頓了頓,隨即頭也不回大跨步離去。
紇石烈良弼依舊保持了宰相氣度,再次給自己斟了一杯茶,坐在案幾之後。
半刻之後,他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疲憊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