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行政,如何能僅僅依靠兵威呢?
這些豪強可能曾經欺壓百姓,可能曾經為虎作倀,甚至可能曾經就是劉淮最痛恨的那些人。
封建地主階級嘛,早晚會被掃進曆史的垃圾堆裡。
但不可否認的是,在這個時代,地主豪強卻是社會中不可或缺的一環。說的明白一些就是,忠義軍可以清算任何沂州豪強,卻不可能把沂州豪強全部殺光。
而就算忠義軍真的大發神威,搞帶清洗,豪強們留下的基層行政生態位拿什麼去補充呢?
須知這是已經淪亡幾十年的北地,金國官府根本不管文事,全靠百姓自覺,基礎教育幾乎全麵崩盤。
雖然到不了‘漢兒儘作胡兒語,卻向城頭罵漢人’的程度,卻也是識字率大幅下降。
劉淮雖然有掃盲的計劃,但現在明顯不是有條件乾這種事的時候,而且也來不及。
所以,沂州豪強們不能全用,得處死民憤極大之人,從而讓沂州百姓歸心,從而獲得接下來分地的田產。
但絕不能全部棄用。
不要以為同為地主階級,這些人就能在所有事情上都是一條心。超過三個人的群體肯定有利益點不同的地方,隻有拉一派打一派才能做事。
而沂州豪強中,名聲最好,威望最大,本事最高,能耐最強,也就是忠義軍最該拉攏之人是誰呢?
是特麼何伯求。
事實上,當安民告示貼出之後,就有無數投誠的吏員、前來拜見的耋老、選出的保正,包含各個階層之人,都來向魏勝求情,請求釋放何伯求。
忠義軍所有人都明白,何伯求有如此人望,可以說如果此人歸降,那整頓沂州上下足以事半功倍,沂州瞬間就能安靖一大半。
但何伯求是戰陣上被俘的,如何能輕易放呢?
或者說的明白一些,如果何伯求不投降,他的威望越高,越應該速速殺了他。
否則此人還不知道能惹出多大亂子呢!
魏勝與何伯求屬於傾蓋之交,在幾次親自勸降,卻隻獲得沉默之後,他還是決定給何伯求最後一次機會。
在十九日夜間的這場軍議中,在忠義軍所有軍官的注視下,何伯求、張醜、崔蛤蟆與十幾名被俘虜的小莊主、大管被帶到了中軍。
魏勝麵色複雜的看著何伯求。
何伯求同樣抬起頭來望著魏勝。
然而在魏勝身側的劉淮,卻突然發現何伯求的臉上,除了自嘲與悲憤外,竟然還有一絲希冀。
他在希冀什麼?
是要求生嗎?
那為何幾次勸降他都不發一言?
場中安靜了片刻,魏勝終於還是撫著長髯,緩緩開口:“何三郎,老夫再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你們降不降大宋?”
何伯求的眼睛迅速暗淡了下去,微微閉上了眼睛,緩緩搖頭。
張醜與崔蛤蟆對視一眼,也有樣學樣,搖頭以示不降。
而他們之後的那些小莊主與大管,明顯有畏懼猶豫的,但絕大多數還是直接低頭,作引頸就戮狀。
劉淮居高臨下,看得分明,這些人中甚至有人已經畏懼到流淚打顫,但還是咬著牙,要與主君一起共赴黃泉,得以儘忠。
魏勝沉默片刻,緩緩開口:“何三郎,為何不願降我,難道是恥於居於老夫之下嗎?”
何伯求抬眼看了魏勝一眼:“魏元帥,若你剛剛問我為何不降你,我可能也就順勢降了。但你有剛才一問再有此問,我就委實不能再降你了。”
魏勝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在一側的陸遊臉色也變得很難看。
何伯求不降不隻是他一人的事情,他不投降,張醜、崔蛤蟆也願意赴死,再殺幾個小莊主就等於將沂水與沭河之間的精華人物一掃而空了。
就比如那個馬金陀,幾天接觸下來,忠義軍高層早就發現,此人有勇力,有智謀,有才乾,但現在也願意跟著張醜赴死,也不知道被喂了什麼迷魂藥,也是見鬼了。
退一萬步講,哪怕此時不殺何伯求,以後如何能用他?
魏勝深深的歎了一口氣,剛要揮手讓甲士將這些人全都帶下去處刑時,劉淮卻看著一臉痛苦的何伯求,終於恍然大悟。
劉大郎直接越眾而出,指著何伯求問道:“何三爺,你可願意降我?”
何伯求聽聞此言,仿佛久旱逢甘霖的麥苗一般,整個人都顯得精神了起來。
隻見他在眾目睽睽之下長長舒了一口氣,不顧上半身還被綁縛,直接下拜叩首:“願為劉大郎之私人,自此鞍前馬後,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何伯求身後的大小莊主見狀,也有樣學樣,紛紛下拜:“願為劉大郎之私人。”
在場眾將紛紛目瞪口呆。
魏勝與陸遊兩人臉色同時變得更加難看。
然而作為沂州豪強們的效忠對象,劉淮的臉色竟然比魏勝與陸遊臉色加起來還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