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淮隻是斷後片刻而已,就讓兩名侍衛充當繼續在後軍維持秩序,並且臨時給典論封了個遷民總指揮的職務,隨即就與張白魚一起縱馬狂奔,在中午剛過時候,就回到了前軍大營。
還沒來得及下令,劉大郎就遇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王兄,你如何來了?”
忠義大軍中軍統領官王雄矣在營寨前拱手行禮,恭敬異常:“末將見過統製郎君。”
劉淮連忙下馬,乾脆的握住了對方的雙手,作把手言歡狀:“王兄如何不多休息幾日?而是來的如此之急?”
王雄矣看了看被握住的手,笑著說道:“我家中行二,統製郎君喚我一聲王二郎即可。我寸功未立,無以存身,不敢不急!”
另一旁,龐如歸也上前見禮。
見劉淮有些疑惑,龐如歸趕緊解釋。
且說理論上臨沂城的漢兒軍全都是王雄矣麾下,但王雄矣畢竟是要乾一些陰謀顛覆的大事,所以招攬心腹還算比較嚴格,所以人數較少,而這些心腹也在前幾日的大戰中獲得了保全。
臨沂漢兒鎮防軍大約有兩千人,其中一千五百人再這次整軍與分地的過程中被裁撤安置,剩餘的五百原漢兒軍自願應募,也全都分配到了王雄矣麾下。
魏勝複又給他添了一些騎兵與弓弩手,湊成了八百戰兵,一並發了過來。
龐如歸原本就是隊將,此次大戰敘功之後,直接就升到了副統領。由於他就是臨沂本地人,再怎麼說都與王雄矣有些香火之情,所以就在對方軍中當副手。
至於其中有多少拆山頭摻沙子的意思,那就不好說了。
劉淮聽完之後,同樣瞬間明白了兩人都沒說的話。
王雄矣在忠義大軍中的位置有些過於尷尬了。
論功勞,其人有大功,無論是前期忽悠仆散達摩,向魏勝通風報信,還是保存了倉城物資,王雄矣功不可沒,當大賞大用。
可另一方麵,此人作為沂州的頭麵人物,在過往一直是忠義大軍喊打喊殺的對象,此時突兀反正,讓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軍中會有一定隔閡。
為了消弭隔閡,王雄矣與他的部下急切需要與忠義軍並肩作戰。隻有麵對敵人互相托付生死後,忠義大軍上下才會徹底接納這些人。
這是人之常情,並不是魏勝或者劉淮下了一道命令就可以搞定的。
而劉淮這裡就是馬上開戰的地方。
因此,王雄矣在草草整軍了之後,幾乎就立即請戰。
魏勝同樣了解王雄矣的心態,所以也隻能食言,提前將中軍的一部派了出來。
四人在已經初現規模的營寨之前寒暄了片刻,複又走進大帳,開始軍議。
到了此時,哪怕作為軍議召集者的劉淮也不得不在心中暗歎:忠義軍的會是真特麼多。
很快,當管崇彥也被叫來後,劉淮言簡意賅的講起了這兩日的經曆。
“……事情大概就是這樣,我判斷金賊正軍已經在沂水縣有埋伏,就等著咱們跨過這五十裡的山水路去主動進攻,等到咱們攻城疲憊的時候,再一擁而上,正麵擊潰攻城大軍,卷著潰兵將我前軍一路攆進沂水。”
王雄矣低頭消化完劉淮所言後,長長吐出一口氣來:“大郎君,其實你但凡把沂水邊子上那群土豪留下來一個,他們就會提醒你,朱老三的買賣不靠譜。”
劉淮微微挑眉:“這話如何說的?”
王雄矣說道:“何三爺應該跟大郎君說過,朱老三有貪財的毛病,是嗎?”
“正是,可我當時沒有在意。這算是什麼毛病?誰不愛錢呢?又都不是無欲無求的聖人。”劉淮攤手以對。
王雄矣笑了:“但朱老三的貪財是不同的,比如以我舉例,若我麾下一小兵老娘病死,我會給他放假,給他一些銀錢,甚至要親自去幫忙,助他處理喪事。
大郎君可以說我收攏人心,但我還是要說,其實無論友情還是親情,都是這般人心換人心得來的。而人心要比錢糧貴重得多!”
劉淮點頭:“自是如此。”
王雄矣繼續說道:“但朱老三不同,他除了實實在在的好處,似乎什麼都不在乎,他不在乎人心,不在乎正邪,不在乎順逆。
比如,朱老三家曾經有個大管,他的妻子病重,想要預支幾個月的月錢來治病,這是多好的收買人心的機會?一筆錢贈出去,無論能不能活下來,大管豈不是都對他感恩戴德?其他人是不是都得誇他仁義?
但朱老三偏偏勸那大管權衡利弊,不要到最後人財兩空,故而一分錢都不預支。那大管無法,借遍親友,後果真如朱老三所言,債台高築,人財兩空,到最後直接跳沂水了。
大郎君,要按理說,朱老三說的話有一定道理,若他是尋常百姓,自然無妨。可朱老三也是咱們這般,麾下成百上千人依附,能用小錢買來名聲與人心的情況下都能如此作態,可見他貪財貪到何種程度了。”
劉淮聽到這裡恍然大悟:“所以對這樣一個人,想要看他的偏向,其實隻用看他從哪邊獲得的實利更多即可,什麼名聲、前途、是非、大義他統統不在乎的。”
王雄矣點頭:“正是如此。朱老三若是反正,就算立下天大的功勞,無非就是跟著忠義大軍發展,北伐全勝則為王侯將相,北伐敗則身死族滅。而他那占據沂水縣大半的土地,是一定會被分給那些無地佃戶的。這簡直是在挖他的根!”
劉淮默默點頭。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因為在這個農業時代,土地就是最為寶貴的東西,比任何金銀珠寶都要寶貴。
而分田分地是忠義大軍北伐的重要政策之一,沒有這一條就沒辦法安置北地大量由於社會秩序崩潰而產生的失地農民,‘救濟斯民’也就成了一句空話。
到時候老百姓憑什麼跟忠義軍走?
至今為止,沒有被分地的豪強也隻有王世隆等寥寥數人而已。
但王世隆那是什麼功勞?
那可是在忠義軍最弱小的時候,直接舉義投奔的。
而且王世隆十分知機,把那些沒有田契的田產,直接分給了王家莊佃戶。在忠義軍攻克臨沂之後,他乾脆又減了許多田地的租子,明顯是覺得跟著魏元帥劉大郎乾有前途,要主動向大政方針靠攏了。
至於朱天壽,劉淮甚至覺得這廝就算是主動投效,訴苦大會說完也免不了到公審台上挨一刀。
“也就是說朱三郎此人與我等正好相反,咱們是以人為本,覺得‘存地失人,人地兩失;存人失地,人地兩存’。而這廝是將土地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劉淮捏著長出胡茬的下巴說道:“既如此,咱們應該能好好利用這一點……”
說著,劉淮將目光投向一旁的管崇彥:“管七郎,你可能要去涉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