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正麵戰場趨於白熱化的同時,張決明已經感覺自己要撐不住了。
原因自然是有多方麵的。
首先第四猛安本來就是緊急擴建的,三個謀克的精銳正軍在漣水縣被吞掉後,複又恢複到千人編製,其中老兵自然被稀釋了許多。
其次在這幾日山中作戰,敗多勝少,陸陸續續也產生了許多傷亡,雖然有漢兒補充兵,但戰力下降卻是不可避免的。
更何況在這期間,士氣是在持續降低的。
而且,作為主將的張決明三心二意,各個行軍謀克心不在焉,更是將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戰力糟蹋的夠嗆。
今日,張決明原本還想著用埋伏忠義軍來振奮士氣,卻又被陸遊看穿。斥候四出之下,埋伏起來的幾百兵馬被找了出來,不止沒有埋伏成功,更是損兵折將。
偷雞不成蝕把米之後,第四猛安的士氣更加低落,偏偏這個時候,一直利用山路與第四猛安作周旋的忠義軍放棄了營寨,一千餘步卒在‘石’字與‘王’字大旗的引導下,傾巢而出,沿著山路,如同一支大鉗子般,向著第四猛安攻來。
決戰突兀的到來了。
第四猛安的伏兵被瞬間擊潰後,慌不擇路,試圖跑回本陣,但山路狹小崎嶇,根本沒有餘地可供潰兵繞行。
張決明畢竟威望不足,另外,他也不敢放棄這些傷亡不重而隻是潰退的軍兵,須知,這可是丘陵遍布的地域,順著小路亂跑誰知道會逃哪裡去?收攏都沒法收攏。
所以,張決明隻能帶著五個謀克迅速撤退,放棄了這處山中要點,引著潰兵一起,回到了臨時設立的營寨,想要憑借營寨固守。
到了此時,張決明甚至連求援都不敢了,因為他接到的軍令是攻下忠義軍山寨,此時不隻是沒做到,更是被忠義軍壓著打,差點就全軍擊潰了,如何再敢回報?
他心中更是奇怪,難道這忠義軍難道戰力還能高出我軍不成?
事實上,張決明的感覺不奇怪,因為在山中戰場上,雖然雙方都是一千人左右,但忠義軍的戰力卻要比武興軍高一截。
其中自然有第四猛安損兵折將,軍心不穩,外加騎兵優勢無法發揮的原因,更是因為忠義大軍前軍在這裡集中了最強戰力。
王世隆與石七朗兩員悍將自不必說,他們麾下的長斧兵與刀盾手也是軍中精銳,專司廝殺破陣。
在這種無法開大陣的地方,第四猛安遇到這兩人,隻能說敗得不冤枉。
站在剛剛武興軍占據的那個山中小路交彙的路口,王世隆拄著長斧,喘著粗氣,有些疲憊。
雖然在山地中,大家都無辦法著重甲,但長斧手畢竟沒有辦法拿一麵小盾來抵擋箭矢,所以還是戴著頭盔,穿著鐵裲襠,隻是將頓項、裙甲、披膊都去掉了而已。
可即便是這樣,也將士卒們累得喘起了粗氣。
陸遊拄著一杆長矛,站在王世隆身側,望著前方簡陋的營寨,同樣有些氣喘,但他沒有親身上陣,所以說起話來還能四平八穩:“要攻金賊營寨?”
王世隆點頭:“要攻的。正麵現在已經開戰,統製郎君將麾下精銳步卒都與山寨,就是為了讓我能在此打出局麵,以策應正麵進攻,我如何能安坐於此,無動於衷呢?”
“那你想如何?”
“這裡遺落著金賊攻營寨的器械工具,正好為我所用,石七朗的刀盾先攻,然後我軍長斧在其後歇息,等民夫將山寨中的盔甲運到,我等再披甲攻入賊營!”
陸遊吞咽著口水點頭,他問這些並不是要對軍事指手畫腳,而是在以一種虔誠的心態汲取著軍事知識。
如果不是親身經曆,哪裡會知道披著鐵裲襠走了不到五裡山路,就能讓人如此疲憊了?
王世隆將長斧抗在肩膀上,指著那簡陋的營寨說道:“金賊這個寨子並不是為了防守,而是為了連接前後,致使運往山中的輜重有個落腳地方,所以就建在了這四通八達之地。
當然,金賊首腦也不是蠢貨,我剛看了,張決明似乎要在左右丘頂建立兩座小寨以作呼應,卻剛剛有個雛形,沒有建好。等會兒派遣兵馬上去,奪取此地,將其上的木料石塊一股腦都扔下來!我還真不信了,金賊還能在這種地形持久不成?”
說話間,一直跟在王世隆身後,並沒有參戰的石七朗所部刀盾手也抵達了戰場,隻是草草列陣之後,就對金軍營寨展開的正麵進攻。
而且,石七朗很雞賊的隻攻打東南兩側,將營寨北麵與西麵完全放空,明顯是為了讓第四猛安逃竄預留的通道。
因為山中這場仗,擊潰甚至要比全殲的效果要好,無論那一方獲勝,都會驅逐潰軍出山口,借以衝擊主陣。
到時候說不得就會成為一錘定音的手段。
王世隆坐在地上慢慢喝著水袋中的清水,一邊觀察局勢,一邊恢複體力:“陸大判,你過一會兒回山寨主持大局,我家十五雖然有些手段,但年紀太小,我擔心他會惹出亂子。”
陸遊知道這是王世隆保護他,兵荒馬亂的,生怕他在戰場上遇到個好歹。
可陸遊卻不領情:“王五郎,這是亂世了,既然老夫要北伐,這種事情如何能躲得過呢?我軍大勝時感受一下戰場,總比打敗之時手忙腳亂要好。一會兒我要跟你們一起攻入賊營!”
王世隆歎了口氣,複又舉起水袋子灌了一大口:“若宋國諸公,都是如陸大判這般人物,這北地萬裡江山,如何會淪於金賊之手?”
陸遊沉默片刻,方才說道:“老夫管不得他人,卻不能騙自己,王五郎,大宋比我強的人如過江之鯉,他們或是屈身守節以待天時,或者是被奸臣打壓不得伸張,你身為大將,萬萬不可小瞧了大宋。”
王世隆嘿然一聲。
他可是豪強出身,也吃吃過見過的,如何不曉得忠義軍中兩派隱隱對立?此時聽到陸遊見縫插針,不遺餘力的為宋國說話,隻是有些好笑。
王世隆有心想問一句,以待天時,什麼是天時?天時就是等著金國犯錯嗎?難道天時會自己莫名其妙的出現嗎?你所說的天時,莫非是等北地漢兒與女真人爭個兩敗俱傷之後,宋國再來摘桃子嗎?
但王世隆終究沒說,他知曉陸遊是個忠厚長者,若是秦檜在此,一定會有數不清的詭辯,但陸遊不會,他隻會將這些不是他造的孽當作他的責任,並因此愧疚。
想到這裡,王世隆抱緊了長斧。
還好自己隻是個上陣殺賊的武夫,具體天下事該要如何去做,還是由魏元帥,劉統製這些聰明人去想吧。
如此想著,王世隆複又將目光投向戰場,彼處戰鬥正異常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