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新隻記得下令燒船時,那是個普通而又沉悶的下午。部下怪異的目光,百姓們的嚎哭聲都是事後才想起的,當時盛新隻是滿心畏懼的想要趕緊逃離前線而已。
盛新此刻回想起來,那一把火把他的人生分成兩截,之前他是統製官,是好漢。而之後,雖有王權的軍令作為遮掩,可他怎能騙過他自己呢?
他變成了跟王權一般的懦夫。
而現在,軍中所有人都在稱讚劉淮,都在稱讚虞允文,乃至於稱讚時俊。盛新冷眼旁觀著這一切,雖也一起附和,可心中滋味可想而知。
“俺也是好漢!”此時此刻,盛新蹲在小船上,摸著懷中的大斧,心中對自己說道。
“這次,俺絕對不會再退!”盛新望向眺望著最前方的靖難軍,口中喃喃自語。
不知是因為過於寂靜,還是舟上的十名甲士一直在仔細聆聽周圍聲音,很快,又有幾聲低聲附和:“不退……”
“不能再退了……”人聲很快消失在陣陣江濤之中。
與此同時,荷山上,劉淮望著天空中的月亮,對虞允文說道:“虞舍人,是時候了。”
虞允文沉默片刻,方才詢問:“據剛剛收到的軍報,明日……不,今日一早,李道就率水軍從鄂州支援而來,此時難道還要出戰嗎?”
劉淮正色說道:“虞舍人,士氣可鼓不可泄,現在如果撤軍,則再想聚兵進攻非十數日鼓動不可得。另外……”
劉淮臉上浮現一絲獰笑:“末將是武人,相信的從來是身邊袍澤手中刀,若明日金賊主力到了,李道失期該如何,難道僅憑僥幸,就將大江天險拱手讓人嗎?”
虞允文想了想,隻覺得劉淮所說確實有道理,終於還是點頭說道:“那就開始吧。”
劉淮同樣點頭,將頭盔扣在頭上,提氣大吼道:“舉火!”
伴隨著一聲令下,裸著上半身的力士猛然揮動鼓槌,隆隆的大將軍鼓響起。已經在荷山上列隊的五千宋軍傳遞著火種,點燃了手中的火把。
少頃,荷山西側的火光就從星星點點化作漫天繁星,最終變成了如荼的一片。
“進!”劉淮再次舉矛大喊下令。
將軍鼓的響聲突然一變,變得更加激烈。
“呼!”
“喝!”
宋軍高呼著,在各自軍官的帶領下,按著順序緩緩列陣從山坡上走下來,如同岩漿整齊的從爆發的火山上流下一般。
虞允文在大陣的正中,驅著馬緩緩向前,身側則是巨大的帥旗,上麵隻有一個大大的虞字。帥旗烈烈招展於西風之中,其上的虞字伴隨著周圍明滅的火把時隱時現。
劉淮卻在隊伍的前列率領二百靖難軍甲騎當先而行,不時下命令與傳令兵,讓兩翼的軍士與中軍保持一致。
“俺跟你們講過,俺爹是隴西郡公王德王子華!”王琪身為宋軍右翼統帥,也在陣中給軍士們鼓勁:“他對金賊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金賊都稱他為王夜叉。俺不如俺爹,一路丟盔卸甲來到此處。祖上的臉都丟光了!”
“可俺不想走了,俺是真的想跟金賊堂堂正正來一仗!”王琪舉起是王德用過的大斧:“咱們有五千!金賊隻有五百!五千打五百,十個打一個,今日有進無退,俺就不信,這些金賊是鐵打的!”
其餘統製、統領、都頭也都紛紛鼓勁,賞賜與開拔錢已經發了下去,金人腦袋的賞格也定的老高,選鋒們的賞賜格外厚重。再加上家仇國恨,此時此刻,沒理由再退。
最重要的一點,則是像王琪所說的那樣,對麵營寨的金軍隻有五百正軍,而己方不算當塗本地的百姓與民兵,足足有五千人。
當金賊有一千人時,宋軍還是有些膽怯的。可如今僅僅剩五百人,再言害怕莫說是好漢,連個娘們都不如。
而就在宋軍從山上鋪陳而下,在平地列陣的那一刻,金軍營壘中同樣角聲大作,燈火通明。
“殺!”
“殺!”
“殺!”
麵對十倍於己的宋軍,金軍並沒有膽怯,在各個謀克、蒲裡衍的帶領下迅速列陣。
剛剛休息沒多久的簽軍又被驅趕上了牆頭,戰戰兢兢地拿著手中的兵刃看向如同燎原火一般的宋軍。偶爾有一二簽軍畏敵逃竄,很快就被金國正軍從人堆中拽出來梟首示眾。
阿裡刮從軍帳中走出來,爬上了望樓,目光如炬的看著宋軍擺開的大陣,心中長歎一聲,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