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劉淮是真的不想讓辛棄疾犯險。
這可是允文允武的元帥宰相之才,讓他去上一線鬥將,跟用金鋤頭鋤地有什麼區彆?
然而辛棄疾也是有自己想法的。
他可不知道劉淮竟然給他這麼高的評價,在辛棄疾自己看來,自己雖然有些詩才,卻失於匠氣,遠不如劉淮隨口吟誦的‘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古樸自然;
有些治才卻難以窺透人心,遠不如劉淮高屋建瓴一針見血;
有些軍略卻難以宏遠克敵,遠不如劉淮融會貫通自成體係。
麵對著一個每處地方都壓自己一頭的同齡人,辛棄疾壓力也十分巨大,依舊能自傲的無非就是一身武力罷了。
此戰伊始,辛棄疾原本以為劉淮率飛虎軍南下無非就是提前堵住采石磯的口子,卻沒有想到不過晚到了兩日,劉淮就帶領編製不全的飛虎軍與一群殘兵敗將又滅掉一個第一猛安。
連口湯都沒給自己留!
這讓辛棄疾壓力更加巨大了。
堂堂七尺男兒,眼見他人立下克定禍亂的大功,自己卻隻是庸庸碌碌聲名不顯,這特麼哪成?
“五郎,我也不是什麼婆媽之人。”不是婆媽之人的劉淮在船上苦口婆心的第五次低聲勸告起來:“可你身為大將,哪裡能如此鬥氣?若是你有個閃失,我又如何向耿大頭領交待?”
辛棄疾身上已經披掛整齊,不止慣用的兩把重劍都彆在腰間,手中更是拎著一杆長槊,聞言笑道:“大丈夫臨陣鬥死,尋常事耳,大郎你不也經常身先士卒率軍先登嗎?”
劉淮也隻能長歎無言。
而一旁在舵樓上的李道隻是冷眼旁觀二人竊竊私語,隨即召來王懷:“二郎,通知各船神臂弩手,也讓李琦準備好,若是這辛家小子真的失手,無論如何也要保他一命。”
王懷點頭,剛要離開複又回頭抱怨說道:“大哥,你就不能管一管那張嘴,有點統軍大將的模樣成不成?你說有多少次禍從口出了。”
王懷自然有理由生氣。
今日這破事完全是李道引起的,結果就是洞庭湖水軍與靖難大軍的將官們話趕話,誰也不能退縮而直接被架了起來。
這要是辛棄疾真的失手受傷乃至於陣亡,兩支大軍可就真的要結仇怨了。
洞庭湖水軍不怕任何人,但這種仇怨簡直是無妄之災。
此時隻能是祈禱這些自稱從山東亂局中殺出來的義軍果真名下無虛吧。
李道此時也有些後悔,卻依舊梗著脖子說道:“老夫今年已經年過不惑,想要改就得下輩子了。況且,我都這副年紀了,你還指望我能拉下臉來,跟一群娃娃道歉不成?”
王懷當即就無語離去了。
李道見老兄弟這副姿態,也是愈加後悔,一時間隻能長歎,複又仰頭看著自家大旗,默然不語。
劉淮瞥了李道一眼,不知道這貨在擺什麼造型,低聲對辛棄疾說道:“我已經讓管七郎他們在另一條船上做好準備,若是你堅持不住,直接趴下即可,到時候二十多支弩矢齊發,任誰都得成刺蝟。”
辛棄疾再次哭笑不得,可見到劉淮一副不管你怎麼反對,這件事都這麼決定了的表情,也隻能無奈點頭。
眼見四艘水輪船距西采石越來越近,辛棄疾也跳上了一艘小舢板,穩穩站定之後,複又回頭笑對:“大郎,你那首唱英雄真的好,隻是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戰歌,以作聲勢,為我殺賊相和。”
劉淮眼睛微微上抬,越過辛棄疾後隻見到這一片濤濤江水,心中一動,卻是立即點頭:“有的。”
“那我就等待你的凱歌了。”辛棄疾拿著長槊,微微一拱手,就轉身肅立在了舢板上,由水軍統領官李琦親自送到了西采石身前的一片小洲上。
這個小洲大約隻有二十平米,與江流緩和處的其餘小洲一樣,都是由江沙淤積而成,在夏日豐水之時自然會沉入江中,不妨礙通航。而在冬日,江水枯竭之時,就會露出江麵,被冷風吹上幾日後自然會成為落腳之處。
辛棄疾踏上了這座小洲,先是看了看身後一字排開的四艘水輪船,隨後將長槊插在地麵上,提氣大喊:“我乃漢將辛棄疾,爾等金賊若有膽,可來共決死!”
聲音嘹亮,傳向四方。
為了讓二百餘步外的金軍也聽到挑戰,四艘水輪船上也同時高呼起來。
“身是漢將辛棄疾,金賊可來共決死!”
——
數刻鐘之前。
已經成了一座巨大軍營的西采石最東端臨江處,金軍的土山望樓已經初步建成。
這可不是阿裡刮所建的那種普通望樓,而是金軍在原本一處高地上壘土為山,然後將土夯實後所建造而成的平台。
平台有六米高,頂端平台有百餘平米,足以讓完顏亮及他的文武官員立於其上,臨江觀戰。
高台上插滿了各式各樣的旗幟,而烈烈旌旗下數十軍官文臣簇擁著的,正是金國當今的皇帝完顏亮了。
眼見艦隊從下遊浩蕩而來,金軍上下也是極為振奮,一時間叫好喝彩聲不絕於耳。
隻有完顏亮居中而坐,望著江麵不發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