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算是開了眼了。
萬軍叢中擒拿敵方主將,並倚之保全全軍撤退,這種事兒在話本裡不少,可在現實中,李道隻聽說過嶽飛在靖康年間曾經乾過一次。
李道親手將劉淮從軟梯扶到旗艦上來,上上下下惡狠狠的打量了劉淮等人好幾圈。
從他們身上已經被染成黑紅色的鎧甲,還有直到現在都沒有擇乾淨的箭矢就可以想象究竟經曆了何等慘烈的大戰。
“好漢子!當真是好漢子!”李道拍了拍劉淮的肩膀說道。
觸手黏黏糊糊,卻是血液快要凝固的手感。李道軍旅經驗何等豐富,直接讓軍士端出熱水,幫助這六名壯士卸甲。
“都統郎君,剛才怎麼不順手宰了那個千夫長?”申龍子低聲問道。
“沒必要,一個傷重廢人而已。”劉淮一邊將衣甲束帶解下,一邊淡淡說道。
劉淮還是有些自傲的,既然金軍在宋軍撤退過程中沒有耍花樣,他自然也會留一線。
“你們竟然還把大旗搶過來了。”邵重榮將手中的麒麟旗遞給李道,李道小心的接過,展開看了看,嘖嘖說道:“這可是了不得的大功。”
“莫說這些了。”劉淮將盔甲全部卸下來,隻著短打勁裝:“李統製,你覺得這支金軍怎樣?”
“很厲害,不可力敵。”說話的卻是王懷。
他是正麵麵對合紮猛安突襲的將領,他最有發言權。
乾他娘的,太尼瑪嚇人了。這支金軍鐵騎的戰鬥力與戰鬥意誌與其他金軍根本不是一個量級的。
若不是劉淮橫空殺出,將完顏乞哥擒住,洞庭湖水軍的甲士沒準就全都折在烏江鎮了。
“若是野地決勝,兩千那種金賊可敵兩萬王師。”王懷擦了擦額頭上的虛汗,歎了口氣說道。
劉淮也是點頭,這支合紮猛安不單單隻是勇猛,軍事素養也確實是太高了一些。
“沒了多少人?”李道問道。
他掃了一圈在甲板上的甲士屍首,心疼的直抽抽。
水軍甲士可不是那麼好養的,首先要有好水性,其次還得擅長近戰肉搏,還得有充足的營養與訓練。養到現在,這種甲士整個洞庭湖水軍也隻有一千出頭。
這些甲士可是洞庭湖水軍最精銳的部隊了,平時死一個都得懊悔半天,上岸不到一個時辰,就傷亡了如此多。
“死了一百八十七個,重傷四十六個,輕傷五十一個。”王懷臉色也不好看,可還是開口報數道。
除了最開始在烏江縣守軍交手時傷亡的三十餘人,剩下的甲士傷亡都是在金軍鐵騎的攻擊下誕生的。
合紮猛安果真名不虛傳。
李道的旗艦甲板上雖隻用來擺放宋軍遺體,此時也是鋪開了一大片。
而靠近船外圍欄杆處,有一個彩衣女子在一具甲士屍首旁邊,喃喃說著什麼。
“這是怎麼回事?”李道指了指彩衣女子問道。
“她說那是他的夫君,就讓她也跟上來了。”正在給屍首卸甲的軍士行了個禮說道。
李道勃然大怒,他還以為水軍之中竟然還有家眷隨軍,這可是犯天大的忌諱。
李道還待張口訓斥,劉淮卻阻止了他,言簡意賅將大致情況說完之後,李道看向彩衣女子的麵容轉為柔和,同時長歎了一口氣。
這時,為屍首卸甲的宋軍軍士卻遭受了彩衣女子的痛擊。
“劉郎在睡覺……你等會兒再來……莫要吵醒他……”彩衣女子張開雙臂,一臉癡笑的阻止道。
那名宋軍為難的撓了撓頭,可軍令如此,若是不給這些甲士卸甲,無論搬運還是焚燒歸葬都沒辦法進行,所以就繞了個方向,繼續將手伸向那名年輕甲士的屍首。
“不是跟你說了嗎?等會兒再來!”彩衣女子猛然推了那名宋軍一把,將他推得向後踉蹌了幾步,隨後張開雙臂,如同老鷹護住雛鳥一般。
“你這女子!……”宋軍軍士有些氣急,剛剛想說些什麼,卻被李道阻止了。
“小娘子,我們給他把衣服脫了,你看他睡著了,卻還穿著這一身,多不舒服啊……”李道走到跟前,努力擠出一絲微笑,與那名彩衣女子說道。
彩衣女子滿腦子問號:“你是誰啊,我阿爺呢?”
劉淮見狀趕緊說道:“就是啊,姑娘,這麼睡上一覺,你的劉郎就會病倒的。”
“阿爺……”彩衣女子聽完此話後,終於小心翼翼的挪開身子。
“你下手輕一些,劉郎睡覺很輕的……”
宋軍軍士果真手下輕了許多,幫那名年輕軍士卸下了鎧甲。
“他叫於伯嶺,是襄陽人士,今年才十九歲……”待宋軍軍士將年輕甲士的頭盔摘下來後,李道看著年輕軍士已經變形的腦袋,閉上了眼睛,痛苦的說道。
“他是一名勇士。”無論是作為男人拯救弱小,還是軍人拯救百姓,這名小小兵丁都贏得了劉淮的尊重:“他們都是了不得的勇士。”
彩衣女子垂著手站在車船欄杆旁,定定的看著於伯嶺的麵龐,等了好一會兒,直到宋軍軍士卸下於伯嶺的胸甲後,才開口說道:“他……他不是我的劉郎……”
說罷,彩衣女子抬起頭來,看向劉淮:“你也不是我的阿爺……”
彩衣女子的眼中終於有了幾分靈動。
“我們是大宋王師。”見到彩衣女子好像回了神誌,李道也有些驚訝與欣喜:“是來救你們的,你已經安全了。”
“也對哦,我的阿爺,我的劉郎,我的全家已經都死了……”彩衣女子恍若未聽到李道的話,低下頭又看向於伯嶺的年輕麵龐,俯身幫他合上了眼睛。
“謝謝……謝謝你。”彩衣女子站起身,眼睛中的眼淚如泉湧了出來。她雙手相交至胸腹,微微向劉淮與李道躬身,行了個萬福禮:“謝謝你們……”
“可惜,你們來得太晚了……”
“姑娘!”聽到這句話之後,劉淮心下恍然,大吼了一聲向前衝去。
李道還沒有反應過來,卻隻見那名彩衣女子搶過宋軍軍士手中的鎧甲,翻過了船邊的欄杆。
劉淮行動再迅捷,相距五米的距離也隻來得及抓住彩衣女子的裙腳。
呲的一聲,彩衣女子的裙腳被撕下一片紅布,彩衣女子則如同一隻翩翩飛舞的蝴蝶一般,落入冰冷的江水中。
一個浪頭打來,江麵上就再也見不到彩衣女子的身影了。
“李老四,下去救人!”李道也撲到了欄杆上,指著江水對身側一名年輕水軍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