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士用旗幟與鼓聲將命令傳達出去,然而卻有兩艘艦船同樣回以向北進攻的請求。
“是安民兄弟二人,他們沒有火船了。他們要去拖延金狗!”
聽完部下彙報,孟佛陀心中一痛,卻終究還是咬牙下令:“給他們打信號,讓他們去衝敵軍旗艦!”
“喏!”
很快,軍令下達,兩艘水輪船緩緩駐足,隨即在河道上繞了個大彎,讓開火船通行的水道之後,跟在火船後麵,向著完顏鄭家的旗艦衝殺過去。
這必然是一去不回的自殺式進攻,然而所謂慈不掌兵就是這個道理,關鍵時刻,是要兌子的。
孟佛陀強行將注意力從身後拔出,複又指揮剩餘船隻撞向了身前的金軍艦船,為被圍困的洞庭湖三十餘艘艦船打開了一條通路。
“告訴鄧彥,讓他來指揮!”
匆匆囑咐軍使一句之後,孟佛陀帶著幾名親衛跳上了小船,沿著艦船之間的縫隙,向李道的旗艦而去。
“將軍!”經曆艱難險阻之後,孟佛陀終於見到了一身是血的李道。
李道身上中了兩箭,一箭中肩,一箭中右胸,箭尾已經被折斷,隻是箭頭還沒有清理出來。還好有盔甲的保護,盔甲上雖有刀劍相加的新痕,可看起來並沒有致命傷。
王懷就慘多了,他因為在舵樓上而被金軍重點關注,在混戰中大腿與腰肋各被砍了一刀,此刻正在扶著欄杆喘粗氣。
“孟老三,你如何來了?”李道見到孟佛陀登船,首先不是欣喜,而是憤怒:“還不速速離開!”
孟佛陀焦急說道:“將軍,咱們已經儘力了,奮戰至此,對得起天地良心,也對得起那劉飛虎了。今日是咱們敗了,現在趁著俺打開一條通路,快撤吧!”
李道染滿鮮血的花白胡子抖了抖,目光由堅厲變為悲傷。
“現在是最後的機會,將軍,這場仗不是今日能打完的,之後還有……”
李道翻手抓住了孟佛陀的胳膊,阻止了他繼續說下去:“老夫不能走。我帶著這些兒郎前來迎敵,兒郎們死傷無數,老夫豈能獨活?”
“將軍!現在豈是兒女情長之時?”孟佛陀乾脆跺腳急道:“戰事還未完,多活一人就多一分力量,這個道理,將軍不懂嗎?”
“三十年年前,我棄了我的父母墳塋,袍澤兄弟。二十年前,我棄了大小翟太尉。十年前,我棄了我的嶽元帥,棄了恢複中原的希望。”
李道的目光竟然轉為哀求:“孟三郎,我現在隻剩下這條船了,我不能再拋棄它了。”
孟佛陀嘴巴張了張,定定的看著身體已然有些佝僂的李道,一時勸說之語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還怎麼說呢?
難道勸李道忍數日之辱,必使日月幽而複明,社稷危而複安嗎?
李道等了近三十年還沒有等到,現在孟佛陀說能等到恢複中原的那一日,讓李道如何相信?
孟佛陀自己也他娘的不信啊!
“你們走吧,我的旗艦在這裡,我的大旗在這裡,終究還是能阻攔一下金賊的。”李道的語氣變得堅定,大聲說道:“有軍令,孟佛陀立即率軍撤退。”
孟佛陀猛然擦了一把眼淚,方才咬牙說道:“俺要帶著年輕的走,他們還沒有娘子,沒個血脈,不能死在這裡。”
“朱阿三!帶著願意走的人,跟著孟三郎撤走!”李道當即對著親衛大聲命令道。
“將軍,俺……”打著赤膊的朱阿三剛說了一句,就被李道打斷。
“跟金賊拚命,早晚會死的。”李道笑著說道:“無非是老夫先走一步而已。老夫老了,已經殺不動金賊了。你們聽從孟佛陀的命令,努力殺賊,若是到了下邊,你們每人沒有兩顆人頭交賬,老夫可是要打你們軍棍的!”
“統製……”奮戰許久卻隻有血而無淚漢子們,在此刻泣不成聲。
“……走!”朱阿三牙都要咬碎了,這個字幾乎是從嗓子眼裡擠出來的。
說罷,朱阿三帶頭走下了旗艦。
旗艦上的將士中,有人站立不動,也有人跟隨朱阿三放下小船,沿著孟佛陀打開的通路向北離去。
沒有人說一句話,也沒有人笑話誰。
程嬰杵臼月照西鄉,無論是決死的人,還是活下去的人,所有人都不容易。
孟佛陀最後方才走下旗艦,回望自家將軍,拱手說道:“保重。”
李道笑著揮了揮手:“會再見的。”
聽完這句不太吉利的告彆之語後,孟佛陀終於還是難掩悲傷,眼淚如同決堤之水一般洶湧而出,偏偏這名曾經毛毛躁躁的統領官也清楚的意識到,在楊欽隨靖難大軍攻東關的這個當口,他就是這支洞庭湖水軍殘兵的最高指揮官的,職責所在,以至於此時連哀傷的時間都沒有。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蘇保衡下令活捉李道的原因,又或者是斬將奪旗的誘惑性太大,圍攻而來的金軍艦船產生了一定的混亂,他們紛紛向著李道的旗艦殺去,使得孟佛陀所部壓力驟減。
在李道旗艦的掩護下,孟佛陀登上了艦船,率近三十艘傷痕累累的艦船順流而下。
“孟三哥,該怎麼辦?”
即便是順流而下,也不是通衢坦途,完顏鄭家同樣率水軍擺開陣勢,前來圍追堵截。
如果不能突破,那麼即便水手還可以逃到江心洲上,這二十多艘艦船依舊沒有辦法保住。
“咱們衝……”
話聲未落,卻見完顏鄭家的旗艦旁升騰起一個火球,瞬間將那掛著威鎮大旗的旗艦吞沒一般,近百著火或者沒有著火的金軍從旗艦上跳了下來,躍入水中。
突發的變故使得金國水軍一陣大亂,許多艦船改變陣型,緩慢轉身,去搶救自家將主。
“是安民,他們沒有火船了,卻有火藥!”
孟佛陀恍然大悟,卻連悲傷的情緒都不敢有就立即下令:“快,趁亂往下遊去!快!”
號角聲與鉦聲響成一片,旗幟揮舞間,洞庭湖水軍殘部沿著威鎮軍陣型稍鬆的側翼魚貫而出。
“不要管我!快去阻攔賊軍!讓他們逃了,老子扒了你們的皮!”
完顏鄭家身在舵樓,沒有著甲,周邊還是熟識水性的親衛保護,在火起的第一時間就被親衛推入了水中,此時剛剛爬上一艘小船,就立即大呼小叫起來。
然而來不及了。
趁著這片刻工夫,洞庭湖水軍頓開金繩,扯開玉鎖,已經順著大江順流而下,逃出很遠了。
完顏鄭家狠狠抽出刀來,砍在船幫上,仰天大吼。
金國水軍付出如此大的代價,竟然還沒有竟全功,如何不讓人憤恨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