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須發花白的老者在此閉目養神。
“父親久等,孩兒回來了。”陳如晦跪在地上,叩首之後方才說道。
陳太公吹了吹胡子,幽幽轉醒:“三郎,地上涼,起身吧,此行可有所得?”
陳如晦點頭:“回父親的話,孩兒此時已經是東關縣令了。”
老者一愣,隨後問道:“為何沒有從軍,難道是因為靖難大軍不收你,或者說那劉都統太不成樣子?”
陳如晦歎了口氣:“並非如此,這靖難大軍的軍紀與戰力堪稱我所見過的大軍之冠。劉都統雖然年輕,卻是做事十分沉穩,禮賢下士,雖然手握數千大軍,卻也是對我們三人和藹有加,沒有頤指氣使。”
說到這裡,陳如晦頓了頓:“唯一可慮者,就是他們並不是兩淮兵馬,而是自山東而來的義軍,終究還是要回山東去的,彼時我若是隨軍而走,咱們陳家怎麼辦?”
老者聞言緩緩搖頭:“三郎,你各處都好,隻有這一點,實在是過於瞻前顧後了。既然要做,就要做到底,不去當將軍,反而當縣令,簡直是舍本逐末至極。”
陳如晦問道:“父親,這個縣令,可有什麼不妥嗎?”
“不是不妥,而是不合時宜。”老者用渾濁的雙眼看著自家這名最有出息的兒子:“如今天下大亂,戰事已起,而且這並不是一州一縣的得失,而是不知道要打多久的宋金國戰。
若是在平日,手中有權自可以維持自家安康,我陳家在東關也會有所依仗。但在今日,隻有一種人才可以算得上有權,那就是手中有兵之人。你作為縣令,且不說走仕途能不能穩妥,就憑縣中的幾十衙役弓手,你能命令得了何人?金軍還是宋軍?”
“亂世乃是重新厘定上下,分得貴賤之時,不能以常理度之。”
一番話說完,雖然有些零碎,卻也將其中意思表露出來。
宋國是重文輕武不假,但在亂世中,沒有武力的文官根本指望不上,縱有經天緯地的鬼神之策,也得將金軍趕走再說。
所謂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將,就是這個道理。
而且戰爭是階梯,是讓人往上爬的最快方式,就算這個權縣令到最後穩固,陳如晦一名沒有任何跟腳的豪強,又得在官場上打磨多少年才能出頭?
現在陳如晦貪圖區區一個縣令,就放棄了參與軍中的機會,確實是有些可惜。
須知道,這靖難大軍看起來就是個規製齊全的,在這種軍隊中作戰,隻要能活下來就根本不用擔心升遷問題。
陳如晦聽著父親的勸告,思量片刻還是搖頭:“正因為天下大亂,所以我才要以東關鄉梓為念,不能隨著性子來。唉,若是呂元化那廝沒有踏錯,他是可以托付大事的,然而如今……唉……”
說到最後,陳如晦連聲歎氣。
在這個時代,鄉黨也是一種組織方式,隻要有服眾的領頭羊,就可以將一地百姓組織起來,在亂世中保境安民,甚至成就一番大業。
如同劉邦的豐沛元從,如同朱元璋的淮西功臣,都是這麼組織起來的。
這領頭之人有權力的同時,也有義務保證地方安靖。
具體到東關縣這個地方,有威望有能力有精力的隻有三個人。
一個是呂元化,一個是因為在之前執意抗金而被呂元化殺害的主簿侯雲,還有一個就是他陳如晦了。
如果劉淮吞並兩淮,將其納入自己的勢力範圍,使東關變成大後方,那陳如晦根本不會廢話,直接就會變成封建主義的一塊磚,哪裡有用往哪裡搬。彆說棄了這個縣令,就算為劉淮牽馬執蹬也是尋常。
但現在東關依舊麵臨著迫在眉睫的威脅,陳如晦終究不敢放棄家鄉與鄉人,去追求自家功名利祿。
“唉……”陳老太公也是直接歎氣:“你大哥隻能守成,二哥早夭,其餘人皆是碌碌,幾個支脈還有幾個混賬。老夫也是垂垂老矣,幫不上什麼忙,萬事都隻能靠你了,無論如何,你要保重。”
陳如晦艱難點頭:“也隻能如此了。”
無論如何,都先在東關落下跟腳,就眼前這形勢,金國如果派遣大軍來攻,說不得還得在東關大戰一場,到時候走一步算一步吧。
世事如潮,人皆爭渡,誰都不知道是不是在下一刻就會船覆人亡。
想到呂元化與侯雲這兩名老友最後的下場,陳如晦心中也變得有些艱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