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廝的腦筋飛速轉動,隻是皺眉片刻,方才向前走了兩步,離耶律窩斡與紮八更近了一些,兩手抓著身上的破皮子,再次躬身,語氣也變得愈發懇切。
“節度被這群人騙了。”
“哦?”
“節度,這些人鼓動節度稱帝,無非就是奉左丞之命,或者自行其是。
若是奉左丞之令,則是左丞想要趁著節度火並撒八大王之時,將契丹部族一網打儘。
若是自行其是,節度稱帝了自然爽利,可就難以回頭了,到時候又如何抗拒大金的百戰精兵呢?”
耶律窩斡大笑出聲:“若俺與撒八大王廝殺,確實會被金國占了便宜,可若俺將事情做成,俺這數萬契丹大軍,又如何敵不過金國大軍呢?就憑那個什麼左丞,什麼曹國公嗎?”
完顏福壽再次上前一步,沉聲說道:“敵不過的。”
耶律窩斡眯起了眼睛:“如何敵不過?”
完顏福壽臉上抽搐了幾下,語氣變得有些危險:“俺現在就證明給節度看。”
此時,完顏福壽距離身居主位的耶律窩斡有三步左右,而距離紮八等人已經不到一步了。
話聲剛落,耶律陳家就大吼出聲:“保護節度!”
完顏福壽同樣大吼一聲殺賊,就將身上的破皮子兜頭扔向了耶律紮八,隨即晃悠著一身體毛,直接撲了上去,將剛剛那名喚作蕭播斡的使臣揪了出來。
蕭播斡身上的刀子在入帳之前就被收走了,倉促間腰帶被揪住,踉蹌向前兩步之後,揮拳砸向完顏福壽。
完顏福壽偏頭躲開這一拳的同時,同樣一拳砸向了蕭播斡的眼眶,將其腦袋砸得向後揚起。
“住手!”
“給俺停手!”
許多人都在大呼,而且甲士已經拔刀,紮八等人也已經扔開了皮子。
完顏福壽知道他隻有一個機會,心下發狠,拉住蕭播斡的辮發,拉過其頭顱,直接一口咬在了對方喉頭之上,奮力一撕之後,蕭播斡的慘叫聲隻剩下嘶嘶的喘息。
完顏福壽將蕭播斡抽搐的身體向前一推,攔住了紮八等人,隨後則是快步向後,被耶律陳家摁了個正著。
“你這廝……”
“捂住血……入他娘,沒救了!”
“老三!老三!”
紮八等人怒急,眼見蕭播斡脖子上的血洞根本止不住,當即就要上前弄死完顏福壽。
“俺說!住手!”
耶律窩斡終於震怒,起身將手中酒杯扔到地上。
契丹甲士連忙上前,將幾人隔開。
耶律陳家狠狠捶了完顏福壽幾拳,隨後將他押到了耶律窩斡麵前。
耶律窩斡獰笑說道:“你這廝,難道就如此輕視於俺?!”
完顏福壽努力抬起頭來,呸的一聲吐出了血肉模糊的喉頭,咧著滿是鮮血的嘴巴說道:“節度,這就是俺想說的了,正如已經死了的那廝所說,俺們曷蘇館路兵馬不強,俺更是個廢物,大金之中比俺強的人如同天上的星星,地上的泥沙,敢問節度這幾萬兵馬,又如何能比?”
耶律窩斡也冷靜了下來,先是看了看憤怒難言的紮八等人,又看了看渾身赤裸,滿臉是血,卻依舊麵色淡然的完顏福壽,臉上抽動了兩下,隨後說道:“你們,你們幾人各自回去休息,俺跟心腹商議一下。”
“紮八,俺知道你們受了委屈,但之後你們想咋樣咋樣,卻不能在俺軍中撒潑!”
“陳家,讓一兩個機靈的,將他們隔開。”耶律窩斡皺著眉頭,複又指了指完顏福壽:“再給福壽將軍一套正經衣甲,省得說咱們待客不周。”
耶律紮八等人憤憤不平,卻終究不敢在這種場合撒潑,等到了夜間,紮八將其餘二人喚醒了起來,草草商議之後,就趁著夜色逃出了契丹大營,隨後一路向南。
直到天色將明之時,紮八等三人才勒住馬韁。
喚作曹瑪瑙的契丹漢子說道:“大哥,咱們不去找撒八大王嗎?”
紮八歎了口氣說道:“撒八大王誌大才疏,明明手握重兵,卻不想在故土複國,而想要去投大石林牙,足以看出其色厲內荏。俺原本想著能鼓動節度來做此事,卻又被金賊攪合了。咱們回不去了,如今之計,也隻能去尋括裡將軍了。”
括裡雖然被金軍各路兵馬打得慘不忍睹,卻也聚兵數千,還是有些能耐的,其餘兩人也是紛紛點頭。
就在紮八等三人議定投奔括裡的時候。
提心吊膽一夜的完顏福壽又再次被帶到了耶律窩斡麵前。
耶律窩斡與耶律陳家皆是滿臉疲憊,雙目儘是血絲,很明顯也是一夜沒有睡好,見到完顏福壽之後,耶律窩斡直接說道:“紮八跑了,嘿,幸虧俺還以為這廝是個好漢,恁的怯懦。
福壽將軍,俺不是不相信你,隻是你既沒有印信,說話也不算話,如何能平白掛賬?你若有些心思,就讓你們管事的來,與俺論個清楚!”
完顏福壽連連點頭。
“陳家,給他們戰馬吃食兵刃,讓他們趕緊走。”耶律窩斡捏著下巴說道:“此地距臨潢府最多隻有三天路程,一來一回就是六天,俺再給你一日睡蒙兀娘們解乏,七天,俺就等你七天。”
完顏福壽麵色不變,拱手以對:“節度,用不著七天,俺一定給你帶來個驚喜!”
“好,那俺就靜待佳音了。”說著,耶律窩斡扔給了完顏福壽一塊鐵質的印信:“帶著這枚鐵牌,如果有人攔你,你就說是奉六院節度使之命,去尋水草的。”
完顏福壽又向耶律陳家拱手行禮,隨即轉身離去。
耶律窩斡望著完顏福壽的背影,直到對方消失在視野中時,方才收起了那副神經質的笑容,歎了口氣對耶律陳家說道:“唉,陳家,你說金國一個平平無奇,充作信使的將軍,都能如此豪勇奮烈,咱們如何能打得過金國?俺要稱帝,豈不是將部族都拖入地府了?”
耶律陳家也是無言以對,片刻之後方才強行答道:“節度,這福壽將軍絕對不是什麼凡人,金國也不可能有許多的。”
“隨他多少吧。”耶律窩斡有些意興闌珊:“那什麼左丞、曹國公、還有大將誌寧,鐵鐧萬戶,哪個是好惹的?如今咱們雖然有數萬騎,又哪裡打得了硬仗呢?隻盼有個好結果吧。”
而被耶律窩斡稱為豪勇奮烈之人的完顏福壽,待到與麾下那十餘名騎士彙合之後,冷汗瞬間流滿了一身。
這一趟路途,如果不是親身經曆,如何能相信?
“將軍,咱們還去塔塔兒部嗎?”有親信低聲問道。
完顏福壽搖頭,隨即作色,也不知道是為了給自己壯膽還是什麼:“去個屁,趕緊回臨潢,這次如果成了,咱們可就要立天大的功勞了!”
說著,完顏福壽又回頭,遙遙看了一眼龐大的契丹大營,眼中卻再也沒有畏懼,而是流露出一絲深深的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