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遊的憤怒是可想而知的。
原本劉淮在論及主和派的時候,已經算是指斥宋國朝廷了,但主和派是什麼德行,大家也都有所了解,北地的所有人也沒有指望過他們。
但主戰派就不同了。
被壓製數十年之後,難道不應該團結在一起,群策群力,收複故土,直搗黃龍嗎?
怎麼在饢字都沒一撇的時候,就開始用下作手段了呢?
這種先聲奪人,讓人陷入困境然後如同救世主般出現,以作施恩的手段,騙一騙普通人還可以,如何能騙得過真英雄?
退一萬步來說,若是主戰派其餘人用這些手段便也罷了,張浚可是主戰派的赤幟,是從靖康之時就要與金國死戰到底的死硬派,是在嶽飛、韓世忠、趙鼎這些武將文臣紛紛凋零之後碩果僅存的主戰老臣,如何也能這麼乾呢?
實在是太小家子氣了!
靠這種人,難道真的能恢複中原嗎?
靖難軍諸將心中莫名升起了這般想法。
然而如此形勢,也容不得陸遊發作,或者出言解釋。
劉淮直接下馬,領著諸將,向前幾步,笑眯眯的對張浚躬身行禮:“張相公,久聞大名,今日得見,果真名不虛傳。”
張浚卻是直接上前,握住劉淮的雙手,上下打量了一番方才說道:“好!好!好!太像了,實在是太像了。”
劉淮笑著說道:“相公,末將是像何人呢?”
張浚沉聲言道:“劉大郎絕類嶽鵬舉!”
這廝倒是不見外,連聲劉都統都不叫,不過他已經六十五歲,些許禮儀,無足輕重,倒也不甚在乎。
但這句話本身還是有些問題的。
同時見過嶽飛與劉淮的人不少,彆說已經殉國的李道等人乾脆就是嶽飛的部將,就連在場的李顯忠、成閔、劉錡也都與嶽飛把手言歡過,他們都沒提過這茬,張浚為何有這等言語?
莫非真的是老邁昏聵了?
仿佛意識到劉淮不信,張浚徑直解釋道:“老夫這裡說的像,並不是身高相貌,而是說這般天下武人翹楚,舍我其誰的氣勢,簡直是一模一樣。”
“張相公謬讚了。”劉淮沒有接張浚遞來的高帽子,並且反手就開始替張浚吹噓起來:“在末將看來,張相公才是絕類諸葛武侯,是可以收複中原的名臣。”
笑話!現在宋國名將在現場的就有三人,如何大咧咧的承認自己是再世嶽鵬舉,豈不是平白得罪人。
然而張浚卻是一點也不謙虛,連反駁都不做,就直接說道:“那就讓老夫這個再世諸葛武侯,與你這個複生嶽鵬舉一起,去剿滅金賊,克複中原,還於舊都吧!”
兩人雖然麵上互相吹捧,頗有些將相和的意味。
但其實兩人還都是在互相扯淡,最起碼劉淮並沒有對張浚有什麼感恩戴德的意味,並且沒有給出一丁點的政治承諾。
劉淮也不是托大,而是因為張浚這個人政治立場雖然堅定,但能力實在是太差了。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如果這廝能力強,那劉淮此時反而看不到他了,早就被秦檜那廝找機會弄死了。
而且張浚的菜與葉義問還是不同。
葉義問雖然也是菜,但他是有自知之明的,有這種自知之明,就會放權。
當然,他不放權也沒關係,因為葉義問的性格相對柔和,有能力的下屬可以架空他,隻要不是欺淩過甚,葉相公也不會撕破臉。
有點無能到無法壞事的意味。
但張浚卻是勤快的蠢人。
他明明隻是中人之姿,卻自比諸葛武侯。明明是一個不通軍事的士大夫,卻屢屢插手軍旅。明明壞了好多次大事,卻依舊自我感覺良好,覺得自己還可以被托付重任。
其實這也就罷了。
關鍵就在於張浚還是一個非常典型的宋國士大夫,非常善於運用手中的權力,以壓迫各路軍頭聽從他的指揮。
最典型的就是這廝引起的淮西之變,劉光世被剝奪軍權之後,就是張浚主持的接收工作,在一係列騷操作之後,竟然將酈瓊這種相州出身,與金國有血海深仇的將領都逼得叛宋了。
這個事情後果過於嚴重,甚至後來的宋國先勝後敗的淮西之戰也有這件事的影子。若不是酈瓊用了手段與計策,完顏兀術能不能在濠州打贏張俊與楊沂中,那就真的不好說了。
更彆說還有更之前決定西軍老家歸屬的富平之戰,也是被張浚搞砸的。
如今就在現場的劉錡,還有依舊在關中死磕的宋國方麵主將吳璘,還有金國方麵主將張中彥,都是這個破事的親曆者。
就這麼說罷,若是趙鼎、劉子羽等人還活著,無論如何也輪不到張浚來當這個主戰派赤幟!
有如此多的前科,劉淮能信任張浚就見鬼了!
他寧可跟葉義問作政治同盟,等待虞允文攫取宋國的最高權力,也不可能在張浚的指揮下出師北伐啊!
在一番很沒有營養的對話之後,朱夏卿終於忍耐不住,輕輕咳了幾聲,隨後開始宣讀聖旨。
聖旨更沒營養,無非就是勸慰功臣,撫恤軍士,趙構還得吹幾句牛逼,說一路禦駕親征是如何辛苦,百官是如何儘心儘力,到了最後終於給出了些許政治保證。
而真正的重頭戲還在明日的大朝會上。
雖然沒有收到劉淮所給的政治承諾,但張浚卻是絲毫不惱,在引著眾將入城,並且與鼓吹一起,沿著建康的主要街道作了一番誇功之後,終於將大軍得勝回朝的氣勢展現了出來。
劉淮騎在馬上神遊天外。
他倒是對這種政治作秀不感興趣,隻是低頭思量宋國朝中的形勢。
他突然發現自己將宋國主戰派的內部鬥爭想的太簡單了。
就憑張浚在大軍回朝第一日就迫不及待的跳出來,很有可能主戰派內部鬥爭也已經趨近白熱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