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散開的那一刻,林依的視角隨之降低。
對麵是一個五歲左右穿著淺紫色繡花襖子的小女孩,她笑起來時有兩個漂亮的小酒窩,一邊跑一邊回頭笑,百忙之中捧起積雪捏成團子向林依這邊扔過來,林依隻感覺眼的一花,胸口處涼涼的,竟是被砸了個正著。
她看見自己也彎下腰去,小小的手中也握了一把雪,還沒有來得及丟出去呢,隻看見麵前這個小女孩不小心撞上了彆人。
那是一個小公子,藏藍色棉衣,全身上下都冷得很。
結合自己那抹靈的最後的那句話,林依很快反應過來,眼前這個人是霍韌,小時候的霍韌。
那小女孩也不怕,咯咯笑著指著林依瞎告狀:“韌哥哥,阿悌她欺負我!”
聽見“阿悌”這個詞的時候,林依愣了一下,因為這是她的小名,爺爺一直這樣叫著她。
熟悉感撲麵而來。
這個視角的高度.......自己應該和麵前這個小女孩差不多大。
很奇怪,這一切都是無比的自然,好像在很小很小的時候,自己真的打過這麼一場雪仗。
紫色襖子被小霍韌彈了彈額頭:“她欺負你?婼婼你欺負她還差不多。”
“韌哥哥你都不幫我!”女孩嘟著嘴撒嬌。
林依在這個空隙裡掃了一眼自己的衣著——鵝黃色錦服,不僅暖和還精致華麗,和那個叫婼婼的小女孩不相上下。
阿悌本想把手中的那捧雪扔出去的,事實上也是這麼做的,隻是在使力的時候嗆了風,砸歪了不說,還咳個不停。
婼婼這回急了,忙過來扶她,嘴上卻是不停:“阿悌定是沒有喝藥,回頭我告訴母妃去!”
林依:“……”
這一咳婼婼倒是不敢帶著阿悌打雪仗了,外麵天冷,停下鬨騰的幾人進了屋,圍著爐火煮茶,說說笑笑。
說真的,這一點兒都不像個境,因為它……太過純真美好了。
“阿悌,”婼婼搬弄著桌子上的茶杯,話語中帶了些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愁緒:“翻過年你是不是就要去枕星閣了?”
林依聽見自己歎了一口氣:“我這個身體……如果大師真有辦法……也挺好的”她頓了頓:“而且以公主之身拜入枕星閣,不僅使皇家和元一大師聯係得更加緊密,還讓天下百姓安心,有什麼不好呢?”是個人都聽得出這幾句話說得有多麼勉強和心不在焉。
這時候的霍韌已經有了那不近人情的氣質,並不知道怎麼安慰這對即將離彆的姐妹,隻能沉默著拍了拍阿悌的肩。
而婼婼也沒有那個心思再去耍什麼“你為什麼隻安慰她不安慰我”的小脾氣了,撇了撇嘴,手中的茶杯像不倒翁一樣被她彈來彈去。
境裡的四季輪轉不能以常理度之,轉眼便到了柳枝抽芽的季節。
阿悌身體不好,此時還有些倒春寒,青綠色的錦衣華服外麵還係了厚厚的鬥篷,站在宮門口等車來。
婼婼昨晚哭著鬨著不想讓她走,好不容易哄睡著了,今早卻發小脾氣不肯來送她了。
比起婼婼,阿悌才更像那個做姐姐的,不過五歲的年紀,不管碰到什麼事情都以大局考慮,沒人問過她願不願意,她也習慣性的忽略自己的感受,冷靜的處理手上的這些事情,都說三歲看老,她這等作風已經有了包容萬象的氣度,比一母同胞的婼婼更有皇家公主的模樣。
霍韌陪在她旁邊,兩人誰都沒有開口說話,沉默著,直到看見馬車遠遠駛來,阿悌才含著淚笑了笑:“韌哥哥……”她思量了一下,還是交代了一句:“母妃品階不高,又不得父皇寵愛,婼婼性子單純,以後在這深宮中未必能討得了好,希望你多照顧一下他們。”
霍韌看著眼前這張稚嫩的臉龐,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麼好,他比阿悌高了一截,沒有說什麼空空蕩蕩的承諾,但那慎重的點頭配上無比堅定的眼神比什麼許諾來得都管用。
在之後一波接著一波的血雨腥風中,這一幕本是再普通不過的了,但很多年後,霍韌每每做夢,都會被這一段嚇醒,要是……他當時拚了命的阻止阿悌去枕星閣,那她……會不會就不用受那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