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嵩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
張璁不愧是經曆過大禮議之爭,風風雨雨闖過來,又敢整頓吏治,專對官員開刀的人物,這一封請帖看似平常,實則手段十分老辣。
小恩榮宴,本就是不成文的官場規矩,張璁作為內閣首輔,宴請新科士子,並無什麼忌諱之處,但平日裡他卻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特意讓禮部官員奉上請帖。
此舉不是重視,恰恰是等著看海玥的反應。
接受的話,張璁會將其完全視作新科榜眼,小宴之中自有法子拿捏,讓這初入官場的小輩服服帖帖;
拒絕的話,張璁則會強調一心會首仗著陛下青睞,特立獨行,連當朝首輔都不放在眼中,還有官場上的尊卑之彆麼?
簡而言之,由於海玥有著兩重不同且都十分關鍵的身份,恰恰就處於兩難的境地之中。
嚴嵩凝眉之際,狀元林大欽、探花李啟東、二甲頭名的高節、二甲第二名桑喬等人,紛紛朝著海玥的方向看了過來。
顯而易見,他們大多是抵觸這種做派的,但又沒有勇氣直接拒絕,看向這位,無形中以其為主心骨。
而名列前茅的士子裡麵,直接拒絕的唯有一人,正是坐在桌邊默默吃菜的海瑞。
相比起旁人放浪形骸的觥籌交錯,海瑞始終平靜,起初還將注意力放在哥哥身上,他隨時準備擋酒,後來發現不需要自己操心,才慢條斯理地吃起菜來。
“下官隻赴朝廷正宴,私相授受非臣子所為,恕難從命。”
等到當朝首輔的請帖遞到麵前,海瑞毫不遲疑地搖了搖頭,一句話就讓對方帶著震驚的神色,灰溜溜地滾了回去。
海瑞拒絕後,甚至都沒有往海玥那邊看,因為他有信心,這點也難不住哥哥。
然而眾目睽睽之下,海玥接過了帖子。
‘唉……’
關注的眾士子默默歎了口氣,林大欽更是十分詫異。
明威屈服了?
‘嗬!’
禮部官員長鬆一口氣,感受著周遭的視線,頓時得意起來。
張璁執掌禮部已有了數年,麾下自然多有心腹,平日裡唯其馬首是瞻,結果近來先是有了嚴嵩的入閣,又多了海玥這個聲名鵲起的一心會首,首輔尚且沉穩,下麵的人倒是先察覺到了不妙的氣息。
現在拿下這個桀驁不馴的年輕榜眼,也是殺雞儆猴,讓旁人看看,朝堂上依舊是誰說了算……
可還沒等他的嘴角揚起一抹弧度,海玥打開請帖瞧了眼日期,就露出歉然的笑意,遞了回來:“請轉告張閣老,不巧了,下官去不了!”
禮部官員猛地怔住,險些懷疑自己的眼睛:“海榜眼,你……你這是……”
即便是那些拒絕赴小恩榮宴的,也不過是婉言推拒,哪有這種看了帖子再不去的?
海玥道:“確實不巧,爹娘為我定下婚事,宴請之時正好是納采之日,我就不赴宴了。”
禮部官員終於反應過來,又驚又怒地道:“海榜眼,你可要想清楚後果了……”
海玥神色平和:“你自去向張閣老稟明就是。”
“好!好!”
禮部官員咬牙切齒,捏著請帖,匆匆入了後院,一個滑鏟,撲倒在張璁麵前:“閣老!海玥欺人太甚呐!先是接過了拜帖,再行拒絕啊!”
張璁聽了過程,也頗為詫異,卻未動怒,直接問道:“他以何理由拒絕?”
禮部官員道:“他居然說要是要訂婚納采,故而不來赴宴,這是要娶公主麼?簡直不可理喻!”
“納采?”
張璁心頭一驚:‘看來是真的了!太後要為那位新收的義女作主,嫁給這位新科榜眼!’
身為首輔,對於朝堂內外的動向當然要有所了解,近來後宮裡發生的變故,已然傳入耳中,張璁才知那日殿試,陛下久久未歸,到底是因何緣由。
對於秘密結社,張璁不以為意,在他看來這類賊人正如民間的白蓮教一般,屬於疥癬之疾,隻要新政推行,國富民安,自然就沒有了他們生存的土壤,若是一味將精力放到剿滅這些勢力上麵,反而是本末倒置,逆賊隻會越剿越多。
但內廷的安危確實重要,況且此前公主府已有驚險,現在更生波折,外藩的芳蓮郡主接連立功,是真的得到太後青睞了。
太後收義女,其中頗多講究。
如果走正規的儀式,認黎玉英為皇女,其實是對外藩的招撫,絕非太後一言可定,需要走朝堂流程,內閣票擬,司禮監批紅,正式錄入宗人府玉牒,再賜國姓,封公主虛銜。
但現在蔣太後所為,就是不參與外朝典禮,僅在內宮認親,由內官監核查女子來曆,再由女官負責體檢,簡略地走了個內廷審核的形式,禮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