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暗倉查明!”
“裡麵都是銀子!白銀!!”
一個時辰未到,錦衣衛和道士就飛奔回四海居,眉宇間帶著狂喜之色。
而聽了他們的描述後,海玥的目光倒是一凝:“暗倉裡儲備著白銀?”
嘉靖八年,明廷頒布一條鞭法時,才將從官方層麵上,承認了白銀的法定貨幣地位,在此之前,流通貨幣一直是銅錢或者絲絹。
一條鞭法之所以失敗,就是因為桂萼大大高估了白銀在民間的流通性,新政本來的目的是讓百姓少交苛捐雜稅,但由於他們手裡沒有白銀,就必須被迫在秋收後集中賣掉糧食,從大戶手裡換取銀兩,大戶自然趁機壓低糧價,以致於糧價暴跌,賤賣貴買,反倒弄得民不聊生。
這個困境彆說現在的嘉靖朝前期,就算曆史上五十年後,張居正改革時期依舊解決不了,僅僅是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緩和。
因為民間的白銀每年確實在增加。
儘管朝廷厲行海禁,但葡萄牙商船在廣州府的往來穿梭,以及巡撫林富屢次上奏請求重開海貿,無不昭示著民間貿易的暗流湧動。
經由馬尼拉大帆船貿易航線,每年約五十噸白銀通過走私渠道源源不斷流入中土,至萬曆末年,這些海外白銀竟已支撐起大明國庫六成歲入,著實駭人聽聞。
現在白銀的外來湧入,尚未到那個地步,但黎淵社的倉庫裡麵居然能儲備著大量的白銀,不得不讓人浮想聯翩。
海玥思索之際,範景庵傲然的聲音傳來:“如何?我說的可有錯?”
嚴世蕃和趙文華對視一眼,表情古怪。
軟骨頭的囚犯見得多了,但這般積極交代,事後還邀功的,倒還是頭一次見。
“看來你這些年間在黎淵社內,確實沒有白混日子。”
海玥也微微點頭,予以鼓勵,卻又接著道:“不過我倒是未曾想到,天市垣內部分裂得也如此厲害!”
範景庵聽到前半句,尚且得意,後半句一出,臉色再度變化:“你!你怎麼連這個都知道……”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如此大批量的白銀,絕非範家能夠弄到,這兩個暗倉背後的家族,定然與沿海有關。”
海玥點了出來:“你們範家與那些家族平日裡積累的矛盾不小吧,這才會暗中留意,記下了對頭的倉庫在哪裡,現在直接揭發出來!”
範景庵不吱聲了。
所謂同行是冤家,明朝商賈由於地域抱團性極其嚴重,衝突起來也是寸步不讓。
比如南北之間關於鹽引的較量,就有無數台上台下的腥風血雨。
依托洪武年間的《開中法》,晉商通過“納糧換引”壟斷北方鹽引,等到了弘治五年葉淇變法後,徽商憑借“運司納銀”取得優勢,兩淮鹽引被徽商壟斷,加劇了北方邊商鹽引積壓。
另外還有淮鹽與廣鹽爭奪贛南、湘南銷售權,引發“淮粵之爭”,閩粵海商利用漕運夾帶廣鹽北上等等。
當真是你方唱罷我登場。
而範家的定位很清晰,就是邊商,隻能與外族貿易往來,他們涉及的貨物就是馬匹、鐵器、皮毛、藥材,再過個幾十年後,還敢直接走私武器、糧草和情報,這其中唯獨沒有白銀。
蒙古人用不到白銀,唯有富饒的沿海地區,才渴求這種遠比銅錢輕便,比寶鈔穩定的交易貨幣。
“給他紙筆!”
有鑒於此,海玥揮了揮手:“把你知道的天市垣商家寫下來吧,範家完了,總要多些陪葬不是?”
看著遞到眼前的紙筆,範景庵陷入怔然。
這也太直接了吧?
你都不審了,直接讓我寫啊……
關鍵是他自己似乎也不想抵抗了。
底線就是這般一步步突破的。
都已經交代了天市垣暗倉的位置和二十八宿的身份,這個時候再咬牙硬撐,去詔獄受十八套大刑,又是何苦來哉?
可問題是這樣交代了,他又覺得不甘心。
糾結了許久,範景庵目光一動,突地咧嘴獰笑:“好!我寫!我寫!”
說著,他真的提筆唰唰唰地開始書寫。
很快一張紙用完,書吏又奉上了一張。
就這般,在眾人的注視下,他足足寫了十幾張紙,這才停筆,嗬嗬一笑,滿是譏誚:“我敢寫!你們敢查麼!”
“周莊沈氏,沈滄遠,號‘海煙客’,左手腕內側有‘癸水’刺青,借黎淵社漕幫關係,將周莊絲綢藏入運糧船夾層,經運河直抵寧波外港,與倭換銀……借普度法會,將五千斤生鐵偽鑄成神像運往福建,私鑄炮……”
海玥接過,一張張攤開細看。
“周莊沈氏、無錫華氏、徽州程氏、徽州潘氏……”
嚴世蕃和趙文華左右湊了上來,瞧著上麵一個個觸目驚心的名字,臉色變得無比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