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老夫人也平靜道:“不過分。”
太後皺起眉,心中泛起疑惑。
自己的密友,怎麼突然不緊張了?
難道是因為怨靈汙染神智,還能挽救?
民間也時常有人撞鬼,會丟掉三魂七魄中的幾個。
需要靠道士,滿城搖鈴喚回靈魂。
這怨靈汙染靈魂,也可以用類似的辦法,洗去沾染的臟汙。
可人得病都會有遺症,何況神魂受損?
太後再細細一瞧,見梅老太正襟危坐,表情漠然,手掌卻緊緊摳在腿上。
“原來你也不放心。”太後不知怎地,有股大仇得報的痛快。
但很快,她的心又微微一抽。
這孩子被汙染神智,和八皇女失魂,又有什麼不同呢?
現在做的,不就是自己最痛恨的事麼?
太後呼吸紊亂,過了好一會,才恢複如初。
咬牙道:“既然你說蘇雲是棟梁之才,那就看他有多棟梁!”
“若真能引得先祖庇佑偏袒,我也無話可說。”
說完,她悄悄敲了敲椅背。
鏡中李嬤嬤立即會意,可還是遲疑,用秘法傳音:“可他還沒慘叫!”
太後一言不發。
鏡中的李嬤嬤立即低頭:“是!”
她有些疑惑,太後怎麼這麼快就讓開門。
怎麼也得等到那孩子慘叫,再進去救場。
那些罪祖正因為擅長使用國運,生前實力強大,才能犯下大錯,被葬於此。
而這麼短時間,就算罪祖實力強大,可也沒完全汙染那孩子神智吧?
但太後的懿旨誰也不敢違抗,李嬤嬤推開門,朗聲道:“列祖列宗,後輩懇求,請再入眠!”
可下一秒,她猛然一怔:“你在做什麼?”
太後也一愣:“他在乾什麼?”
梅老夫人坐直身體,眼中透著疑惑與……驚喜!
李嬤嬤臆想中的鬼氣陰森場麵並未出現,這個小破屋子和之前一模一樣,隻是……似乎亮堂了些。
蘇雲像個普通野孩子一樣,爬到了祭壇上,手中還抓著一塊墊祭品用的黃布。
乍一看上去,就是一個熊孩子,不顧主家情感,爬到先祖祭壇上搗亂!
李嬤嬤下意識道:“罪……祖先靈魂呢?”
“怎麼沒出來!”
蘇雲眨巴著可愛的大眼睛:“什麼靈魂?我不知道吖。”
李嬤嬤左顧右盼,屋子內確實沒有怨靈出現的跡象。
那些罪……在這裡不能稱罪,那些先祖靈魂出來,必然鬼氣陰森,黑霧彌漫。
彆說把燭台吹滅,地上彌漫出血池骷髏也不是不可能。
死去的先祖,混亂的意識碰到殘存的力量,製造出什麼詭異的場景都有可能。
可現在,彆說那些恐怖殘餘,就是祭壇上的蠟燭,都依然有序燃燒。
哪有什麼怨靈?
太後也懵了:“罪祖哪去了?不是,他竟敢爬上祭壇,給我滾下來!”
她立即怒斥。
罪祖也是祖,再怎麼也是皇室先人。
就是皇帝進去,也要恭恭敬敬上香。
可這蘇雲,竟然爬到祭壇上,就差拿靈牌當玩具耍了!
“也許……今天陽氣重,先祖不願出來?”李嬤嬤短暫吃驚後,臉色也陰沉下來,“給我滾下來!”
蘇雲卻擺了擺手:“馬上,稍等哈!”
說完,他舉起手中的黃布,就往靈牌後甩。
李嬤嬤都快氣炸了:“你你你,你爬上去做什麼!”
蘇雲唰一下,精準地把黃布扔到對麵,夠到了最後一塊灰塵。
然後又唰一下,收了回來,一拍手:“大功告成!”
“衛生搞好啦!”
李嬤嬤一怔::“衛生?”
她下意識看向祭壇,才發現那些靈牌上的灰塵已經一掃而空。
連帶燭台、柱子、跪拜的蒲團,都打掃得乾乾淨淨。
整個小屋子窗明幾淨,全然做了一次大掃除!
李嬤嬤愣了:“你……打掃屋子?”
蘇雲點頭,很自然道:“嗯!”
他平時是不需要灑掃,可需要的時候也能做。
蘇府那麼大,每一處都是玩樂王國。
無論是廚房還是庫房,雜物房還是練功房。
蘇雲都不吝嗇與家丁們搞好關係,一同玩耍。
汐瑤月也不阻止他去幫忙,日行一善。
哪怕隻是因為新鮮而去幫忙灑掃,也算是鍛煉身體,體察實踐。
太後沉默了許久。
罪祖的祭祀房間也有人打掃,但因為怨念太強,經常出現意外。
一旦房門關閉,或沒人站在屋外,全程注視。
哪怕隻是扭了扭脖子,伸了個懶腰。
裡麵打掃的仆役,就會跟見了鬼似的,陷入崩潰。
為了減少麻煩,且皇族也很少過來祭拜,所以這間小屋隔很久才打掃一次。
現在被蘇雲一清掃,頓時顯得乾淨整潔許多。
雖然一個四歲孩童,這麼點時間便打掃了一整間屋子,有些奇怪。
可在讓八皇女失魂前,似乎又顯得稀漱平常。
看著乾淨整潔的房屋,太後有些心緒複雜。
她開口:“問他,為什麼要做這些?”
李嬤嬤照著詢問:“誰指使你做的?”
蘇雲疑惑地啊了一聲:“指使?沒人指使。”
太後皺了皺眉:“照我的話說!”
李嬤嬤抖了抖,才開口:“你為什麼要打掃這間屋子?”
蘇雲這才回答:“我……擔心奶奶。”
太後一愣。
梅老夫人肩膀舒張,依然不苟言笑,可摳緊大腿的手鬆開了。
蘇雲道:“我怕奶奶被欺負,想幫做些事,讓她好過一些。”
李嬤嬤無言以對,誰敢對你奶奶不客氣啊?
可看著他那天真無邪的表情,又感到很真誠。
這麼大的小孩,可能沒那麼複雜想法。
可擔心奶奶,所以做些討好的事,不是很正常,很符合邏輯麼?
李嬤嬤甚至開始懷疑,這小孩到底怎麼害的八皇女?
和自己心中陰險歹毒的模樣,壓根不挨邊!
太後怔怔看了許久,才重重歎了口氣。
奶奶如此關心孫子,而孫子也如此關懷。
這熾熱的感情,連她一個外人也感到悸動。
再把她們拆散,就是世間最大的惡。
“你這麼小,又能幫什麼忙?”李嬤嬤心情複雜,可想著八皇女,還是質疑出口。
“你為人不善,隻打掃一間屋子又有什麼用?”
做了惡事後,才過來表達善意。
和這些罪祖,生前犯罪,死後想彌補皇家,又有什麼區彆?
蘇雲隻是思索了一息,便挺直胸膛開口:“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李嬤嬤下意識笑道:“說什麼大話……”
太後猛然站起,怒斥:“閉嘴!”
鏡中的李嬤嬤一怔,有些後怕地低下頭。
“一屋不掃……”太後呢喃自語,“何以掃天下。”
她猛然轉過頭:“你教的?”
梅老夫人正襟危坐,握著龍頭拐杖:“他自己學的。”
太後念著這句話,一時半會有些愣神。
好霸氣的話,難以想象竟然從一位孩子口中而出。
他到底是鸚鵡學舌,還是真的有自己感悟?
太後一時半會有些看不透,一個小小孩童,竟然複雜如同迷霧。
撥開一層,還有無數層。
太後看著不苟言笑,可眼底已經帶上滿足的梅老夫人,竟然有些嫉妒。
“帶他走吧。”太後命令。
李嬤嬤心中應道,立即帶著蘇雲離開。
在關門時,鏡外的太後猛然瞳孔一縮。
她看到隨著蘇雲出門,一道道青黑色的冤魂,緩緩出現在小破屋裡。
罪祖們一直都在!
“他們……在躲?”
太後極為吃驚,想拋棄這個念頭,可怎麼也找不到更合理解釋。
罪祖雖然身份尊貴,可也隻是一群隻有本能的強大怨靈。
就是碰到克製的鬼修,也毫無畏懼,隻知道拚殺。
現在他們躲藏,直到蘇雲離開才出現。
不是躲避,還能是什麼?
“他們在害怕……?”
“不,不是害怕!”
緊接著,太後又看到令人震憾的一幕。
那些怨靈,一個個上前,撫摸著自己靈牌。
隨著觸摸,他們青黑色的魂體,竟然一點點轉為金色。
而因為意誌潰散,扭曲模糊的麵容,也一點點變得清晰。
仿佛……那些因罪責而受處罰,因不得進皇陵而怨恨的不祥之物。
因為懷中靈牌的潔淨,而也跟著洗白!
看他們幸福滿足的表情,那哪裡還是靈牌,簡直是仙枝神靈!
嘭!
李嬤嬤關閉房門,牽著蘇雲往前走,對鏡外的沉默毫不知情。
太後表情呆滯,喃喃自語:“給先祖們打掃靈位,能讓他們安心?”
罪祖們不是躲藏,而是因為蘇雲給他們打掃房間,而感到高興。
“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先祖們,也認同這句話,這份心?”
太後似乎有些能理解罪祖們的心,一個能說出如此豪言的孩子,是值得愛護。
罪祖們隻是神誌不清,卻也知道什麼對江山社稷有利。
對他動手,豈不是自掘墳墓,自毀江山?
太後敲了敲椅子。
鏡中李嬤嬤立即會意,她帶著蘇雲走進一片雅致的小林。
這皇家彆院,哪怕是一片小樹林,都種的是紫光木。
霧氣彌漫,漂浮著淡淡的幽香,嗅一口則沁人心脾,心曠神怡,對修行大有裨益。
可也因此,這裡生活的凶獸,也極為強大與殘暴!
“吼——!”
震耳欲聾的怒吼,猛然從林深處傳來。
李嬤嬤臉色一變:“獵場的凶獸?怎麼跑出來了!”
轟隆隆!
驚天動地的腳步聲,讓周圍空氣都跟著變得熾熱。
眨眼間,就見一隻巨大的黑色生物,疾馳到二人視線之中。
那隻生物體形龐大而威猛,宛若一座小山丘。
其四肢如四根巨大鐵柱,每次奔踏,都會讓大地龜裂,周圍樹木如骨牌般傾倒,聲勢駭人。
更可怕的是,其身上燃著暗紅色的火焰,猶如血液浸泡,透著詭異而灼熱的光華。
巨獸見到二人,立即發出憤怒猙獰地咆哮。
雙目透著凶狠狂野,強烈的饑餓感讓其想把一切活物吞吃殆儘。
“焱爍豺?”梅老夫人看著鏡中的場景,依然不苟言笑,可眉頭卻緊緊皺起。
太後恢複了母儀天下的威嚴,冷淡道:“怕了?”
梅老夫人一言不發,隻是看著鏡子。
太後感覺一拳打在棉花上,十分難受。
她抬起指頭,就要敲擊在椅子上。
黃嬤嬤小聲道:“會不會太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