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行人漸少,行步漸緩。
久昔的手裡拿著身旁人不依不饒要買下的那對配飾,翻來覆去看過後,隻覺得做工確實精細,比京城裡的大匠也不相上下。
兩人走著,不久就碰上從客肆趕回來接應的於青。
居遙看一眼正認真打量那配飾的久昔,趁著她不注意,朝於青使了眼色,二人附耳言語一陣,就看於青又往前去了。
等人走遠後,居遙才輕聲細語打斷久昔的品鑒:“還有些事讓他去辦,你那丫頭在肆裡,我們先回。”
久昔小心翼翼將那隻玉鳳掛墜到腰間,仰頭看他:“嗯,我們還要多久到勘州?等到了勘州,還去之前那家客肆嗎?那家掌櫃人好,還操心客人夜裡冷暖,一屋屋地問要不要加褥子……”
居遙笑著聽她嘮叨,二人一路往客肆走。
辰時初,靖州。
戧畫和蕭案生今晨早早起身,準備朝食過後就繼續趕路,昨日已耽擱整日,而手上的事情現雖不急,但也不好再緩。
二人剛步到桌案邊,一桌的大魚大肉,又擺著好幾樣鹹菜,案邊盛好的湯碗裡竟還配的紅棗銀耳羹,晶瑩剔透,是稀罕物。
戧畫自然入座,不等旁的人,先嘗了自己麵前的甜羹。
成餘端端走來,候在她身旁:“社主若不夠,廚屋還有銀耳羹,我去盛來。”
“這銀耳是何處買的,這在坊市裡,可不便宜。”蕭案生端起湯碗,細嘗過後,竟覺得比京裡的品類好。
成餘微微禮笑:“這是今晨起去摘的,坊裡貴,可買不起。”
“你摘的?”
“是。”
蕭案生眉頭微動,難怪這羹嘗著一股鮮活,現才辰時,城裡離野外山澗來去都要半個時辰,再加熬煮,最晚也需得卯初起身。
他輕輕放下碗,看向旁座,戧畫隻顧著吃,他們說的半句話也不見她聽進去。
蕭案生沒挪眼,隻低聲客氣道:“費心了。”
“這點兒小事,不及社主為社裡做的分毫。”成餘又傾身,一言一行都有禮有度。
二人說話間,聽人輕敲兩下桌案,一隻空亮亮的湯碗被抵到了案邊。
成餘這才反應過來,忙捧起碗,轉身回了廚屋,為社主添羹。
等他盛碗羹的功夫,再回堂裡,那桌就多了個人。
來人發間花白,身曲弓背,一身粗糙衣布上縫縫補補,卻是乾淨得體,一身德高望重的年長者該有的架勢。
“何老爺子也親自來了。”成餘捧著湯碗,走近後穩穩放置戧畫麵前,“社主慢用。”
“嗯,我再不來,都見不著社主的麵了,”何老瞥他一眼,一邊埋怨,又毫不拘禮地從竹筒裡抽出一雙筷,撿著那二人朝食不習慣的大魚大肉下筷,“要不是掌事傳信,我這大把年紀長了個心眼,打聽了一門子,才知道社主上你這兒了。”
“嗬,老爺子哪裡話,您還年輕著呢,”成餘笑著哄老人家,看老爺子因見了社主,胃口大開地吃得滿嘴是油,又忍不住說道,“老爺子少吃些,忘了郎中說的話了嗎,您需得少食油葷。”
“哼!啥都不讓吃,有啥意思!”何老不聽他話,發著脾氣,又舀了一大勺葷蹄湯,直往肚裡送。
戧畫喝完了第二碗甜湯,終於聽見他們說話:“何老得的什麼病?”
成餘微蹙眉心,看何老的嘴歇不下來,他滿眼的恨鐵不成鋼:“前月暈過一次,險得很,郎中說腦裡血淤,其他也沒人聽得明白,隻揀了幾副藥,讓清淡飲食,好生養護。”
戧畫聽了個大白,反正就是險病,扭頭看見正吃得胡天海地的何老,一瞬間,鋪天蓋地的厲氣就朝其攏去:“何老若不想聽郎中的話,不如回梧州去,畢天也該想你了。”
聽見這話,何老剛放進嘴裡的半隻豬腳又溜了出來,也隻有社主能這樣隨意喊名了,想起畢夷天那臭小子,往日裡不知給他整出多少事兒,幸而得了尤勻這個好學生,才替他分去了這擔子。
想及此,何老眼裡也有些溫熱,自他上了年紀,就難得回趟總社,而靖州是他的本根,這人老了,萬一去得急,總還是想在鄉土上閉眼。
何老放下手裡的筷子,提起布袖,沾了沾眼底:“這許多年不回,勻兒,現如何呀?”
戧畫收回眼,看著麵前桌案上的空碗:“好著呢,偶爾被人欺負。”
“嗯?誰?”何老一聽自己心愛的學生被人欺負,急忙要護,“是畢夷天那小子吧?那小子可不是隻好耗子,五歲上房,十歲還揭瓦,你得把他整遠點兒,彆害了我的好學生!”
“遠不了,他現為武廌總教,”戧畫看何老神色擔憂地盯著她,像是以為她也得了什麼病,又補道,“我懶得管。”
蕭案生在一旁默默聽著,至此才不禁失笑。
何老方才就注意到旁座的人氣宇不凡,隻因社主不提,他也不好發問,現下實在好奇:“不知這位哥兒是那家人啊?”
“前輩客氣,晚輩蕭案生。”蕭案生微微側身頷首,言行恭敬又不失宜度。
何老察他貌態,頻頻點頭,一向自覺觀人獨到的他都對此人另眼相看,心道此子若早入自己門下,封侯拜相已指日可待,何至於埋沒凡塵。
戧畫無意掃過何老覬覦的眼神,明白老爺子心頭好又犯了,須得打斷他那致命想法,立時驚心動魄的幾字從她嘴裡風輕雲淡地飄過:“定安侯府,蕭遠獨子。”
何老抿著一口甜羹,正當腦裡翻騰著想法子要人時,被這晴天霹靂的幾字嚇得差點兒沒將甜羹從鼻裡噴出,等他仔細整理後,又支起眼端詳這位侯府世子。
又細看一陣,何老覺得貨真價實,於是歎問:“這好好的侯府公子,怎麼來這生野之地了?又怎麼同社主一道了?”
“這,說來話長……”
“就彆說了,”沒等蕭案生道完話長,戧畫就打斷了二人續話,再敘下去,隻怕成餘又要準備午食了,“我們還有事,需趕往邕州,等事情了後,我接您回梧州養病。”
何老埋著頭猶豫,像個被數落了的不聽話的老小孩,他也心疼社主事忙,現又要操心他一個糟老頭子的病,多少有些內疚,於是支支吾吾地才應了。
蕭案生在一旁看她,忽然覺得,這麼久以來,他隻知自己喜歡她,卻不知喜歡她什麼,也從未了解過她,而他們之間確實還有足夠寬的距離,也還有足夠長的路需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