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念目光落處,少年人兩頰微紅,眼神有些微醺,不像平時那麼淡漠,竟有幾分……乖巧。
她本來就比他大三歲,隻是往常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讓她忽略了這點。
“開平司內不得飲酒,不知道嗎?”裴念板著臉道。
“我還在休假。”顧經年理所當然道。
裴念無話可說。
小巷很長,走到儘頭,顧經年四下一看,發現自己來過這裡。
這是開平司的北麵,高牆裡麵就是北衙大獄,外麵則是一條僻靜的、陰氣森森的小巷,巷子裡不見人煙。
因兩邊的牆太高,陽光並不能照到青石板的地麵,兩人走在陰影中,直到了某間小宅子前,裴念在一個不起眼的小柴門處敲了敲。
等了一會,有老仆打開了門。
“禇先生在嗎?”裴念問道。
“裴緝事稍侯。”
老仆應了一句,當即關上了門,並沒有因裴念的身份而誠惶誠恐。
過了會兒,小柴門重新被打開,來的卻是一個青衣小童。
“裴緝事又來了,裡麵請吧。”
顧經年隨裴念入內,見小柴門內是個雅致院落。
他確實來過這裡,之前他身受重傷,裴念帶他來讓這個青衣小童為他診治過,當時,這青衣小童還頗為狂傲。
這次,小童的表情則嚴肅了些。
幾人步入了竹圃後麵的小樓,坐下稍等了片刻,一個中年男子踱步而來。
遠遠見到對方身影時,顧經年眼神一凝,感到有幾分熟悉。
“禇先生。”裴念起身,抱拳一禮。
來的是這此間主人,禇丹青,四旬年紀,器宇軒昂,長發披散,三絡長須,穿了件一塵不染的白衣長袍,飄逸灑脫。
顧經年有種感覺,認為這個禇丹青正是萬春宮的那個大藥師,身形相像,披的是相似的白袍,手下的仆役也身穿同樣的青衣……這些不能算證據,連線索都不算,穿這種青衣的仆役到處都是。
說來,那青衣小童身上與劉子延有種相同的氣質,大概是一種睥睨世人的倨傲,雖是仆童,他們心裡卻覺自己高人一等,是高於凡人一等,不論對方是何高官貴胄,卻是凡人。
而一開始,之所以認為大藥師是劉衡,因顧經年聽到劉子延喚了大藥師一聲“師父”,但這師父為何不能是彆的神醫?
可等到禇丹青走近,顧經年才意識到自己是太緊張了,暗自搖了搖頭,心中道了一句“不是”。
因為禇丹青的臉上並沒有任何疤痕,乾淨得連斑都不長,而大藥師的臉上卻被他深深地劃了一刀。
“裴緝事,請坐吧。”
禇丹青落座,看了顧經年一眼,略略點頭,神態坦蕩自然,很快轉向青衣小童,吩咐道:“鶴殊,上茶。”
“是。”
“你們今日過來?有何貴乾?”
“想向禇先生打聽一件事。”
禇丹青撫須沉吟,道:“若老夫沒猜錯,當與萬春宮有關?”
顧經年聽著他的聲音,確實與大藥師不同,再聽得這句話,心中就再次警惕起來。
裴念問道:“禇先生如何知曉?”
“西郊之變發生後,老夫便被召到校場,查看了被虺蛭咬傷的那些人,沒多久又聽說了萬春宮出事,且是你負責的案子。”
顧經年問道:“萬春宮出事時,禇先生在西郊校場?”
“不錯。”禇丹青道:“原來你們是來查老夫的。”
“不敢。”裴念道:“是我手下無狀了。”
禇丹青點點頭,歎道:“確實是慘狀,但你若是來問老夫,中了虺蛭還能不能醫,老夫也束手無策。”
“並非如此。”裴念道,“我想打聽一下,禇先生可知,如何把異類煉化成藥?”
“煉藥?”
禇丹青眼中浮起思索之色,沉吟道:“原來如此啊。”
“禇先生果然知曉一些事?”
“那些虺蛭,恐怕是用來養心的。”禇丹青道:“我曾看過記載,虺蛭若吞食異人之血肉而長出心,則可得異人之特質,竟是真的?“
“禇先生從何處看來的?”
“五十多年前,朝廷從崇經書院拿走了一批書籍、筆稿,而在《風物誌》中就夾著師玄道的筆記,關於雄虺的記載上,他便以小字寫了方才那句話。”
“師玄道?”裴念道:“我為何沒聽過此人?”
“可聽說過越國的‘師門異法’?”禇丹青道,“大瑞根除師門之時,你們還未出生,師玄道若還活著,當有八十歲了吧。”
“他已死了?”顧經年問道。
“據說是死了。”
顧經年於是想到,那大藥師極擅於假死脫身,莫非便是師玄道,可再一回憶,年紀並不對,雖不知大藥師的歲數,但肯定沒有八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