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打完一仗,大軍立馬拔營急行,飯都來不及吃,好在馬多,便多在馬背上吃乾糧。
遊騎各處去放,便是一定要尋著梁山賊人歸去的路,萊州已然就是半島咽喉,能走的路不多,能走的方向也不多。
隻管去堵去截,興許要分兵了,若是賊人得許多錢糧物資,分幾路而回,便也要分幾路去堵。
蘇武在馬背上,眉頭緊皺。
許貫忠與朱武對視幾番,朱武開口:“將軍勿憂,此番大破賊也,殺賊成千上萬之多,本已就是大功一件,萊州城破,是那萊州知州趙相公之罪也,非將軍之罪。”
卻是哪裡料到,蘇武就這話題,左右看得兩人,問道:“二位,這般事,可有遮掩之法?”
朱武聞言一愣,那許貫忠也是聞言一驚,不免也想,將軍這是作何打算呢?
蘇武自也還有解釋:“說起來,那趙明誠其人,與我有交情,待人也和善,還做過那幫我揚名之事,雖然不是多大的情分,但既是情分,終歸心中不忍,他本也算不得奸惡之輩,隻是不該出現在這個官職之上,此番他棄城而走,著實出人意料,他夫婦二人,本也名聲極大……怎麼說呢……我心中也是繁複得緊……”
蘇武心中,當真複雜,趙明誠算是個大學者,大學者就該做大學者的事,不該當這個官的……
可是又當了這個官,偏偏又與蘇武有了這番小小的情分……
人,總有私念私心。
私心之中,蘇武下意識裡起了一些要為趙明誠遮掩一二的念頭。
但遮掩……何其難也?
若是真能遮掩,也不僅是為了趙明誠遮掩,間接也算是為了自己與程相公遮掩,不論什麼背鍋之策,總是給人家話柄,沒有話柄,總比有話柄要好。
蘇武如此想著……終究也還是心中私念作祟。
就問兩位軍師,這事在蘇武心中猶豫,問的是個篤定,是那一點的心理負擔,心狠手辣麵對熟人,終歸有那幾分猶豫。
畢竟不論怎麼辦,都得蘇武來辦,蘇武甚至已然能預料到那趙明誠當麵痛哭流涕的模樣……
許貫忠又與朱武對視,如此,便來相問:“將軍,趙相公夫婦之名,我又豈能不知?隻奈何……且看事大事小……”
“事大如何?事小如何?”蘇武再問。
“事大呢,死傷良多,冤情遍地,如何也遮掩不過,將軍便是萬萬不能惹事上身。事小呢,萊州本就是偏遠之地,也不出多少真正的高門大戶,普通百姓通不出多少信息出去,隻要安撫住那真正一兩個可以通東京的高門,便也算不得什麼事了……”
許貫忠當真出謀劃策。
“具體呢?”蘇武繼續問。
許貫忠再來答:“趙相公棄城,那是賊人使出的奸計而已,賊人早早有內應在城中散播謠言,以亂軍心,此其一也。那一二真正高門,想來損失不小,回了一些損失,便也好說話不少,至於……城破……便說……便就說是破賊之策,引君入甕,隻管將軍殺得三五千人去,一條一條的屍首擺在城門,便是明證!百姓們若隻是驚慌一番,倒也好說!”
蘇武聽得連連點頭,卻知道這件事,有一個大前提,那就是“事小”,還有後手,那就是給許多人挽回損失。
蘇武也歎了一口氣,這筆錢糧之數,雖然遠遠比不得高唐州那一次,那至少也是一百萬貫左右。
“不知是事大事小啊……”蘇武如此來說,便是也知道,有些事必然不可原諒。
隻是蘇武自己都不知道,其實他身上從來都有江湖氣,那種情義與忠義,人家一點情分,他都銘記在心,所以導致他此時心中起猶豫。
許貫忠卻是來說:“當是事小,一來,那梁山之賊,如今不同以往,從高唐州那次就可見端倪,並不曾殺傷百姓。二來,此番緊迫,賊人豈能不知咱們大軍跟隨在後?劫掠之事,本也是繁複之事,一家一家一戶一戶,又要逼問,又要搬運,要尋騾馬牛等牲畜,也要尋車架,乃至還要搬運……想來他們也有那快馬與探子來去,必是也能快速知曉將軍已然破了密州之賊開拔,如此急迫之時,賊人想來不敢多留,劫得一些浮財罷了……當是如此!”
許貫忠如此一說,蘇武默默點頭,有些人有些事,最後留給人的隻有一念,怒其不爭,哀其不幸。
卻是許貫忠又來一語:“將軍,但遮掩之事,可一定要深思熟慮,雖然可做,但其中風險不小,一旦事情敗落,難免……”
許貫忠是在提醒蘇武,若是要這麼來做這件事,其中風險可真不小。
沒有事真是萬無一失的,何況這般大的事?
蘇武眉頭一皺,心中那猶豫慢慢去了一些,隻說一語:“先殺賊,殺個三五千賊再說!”
許貫忠點著頭:“對,將軍所言甚是,先殺賊再說,一場大勝,幾千賊屍,便可先行平息萊州眾怒,安穩萊州人心。”
遊騎斥候不知派出多少,燕青時遷更是早已到處在奔。
消息不斷回來,蘇武軍令連連:“二郎,你帶五百快馬,往北去,有人引路,你速速去,此處有路,但遇賊人,全部殺光,一個不留,所有屍首財貨,全部帶到官道上去。”
“遵命!”武鬆打馬就去。
“楊天,你二人帶五百快騎,往南去,也是一樣,遇賊全部殺光,屍首財貨,全部帶到官道上。”
“遵命!”林衝欒廷玉拱手就去。
蘇武手中有輿圖,這些輿圖還是頭前宗澤到了東平府之後,慢慢幫蘇武收集的,便是輿圖上一點:“此處,孫立,你速帶五百步卒埋伏在此山口之處,賊人定來!全部殺光,屍首財貨,皆上官道,隻等後麵輔兵慢慢來運。”
“得令!”孫立上前來看輿圖,又尋幾個遊騎斥候帶路,帶人就去。
孫立顯然對這小小半島熟悉非常,其實真正在半島末端的,就兩個州府,一個萊州一個登州。
賊人若是隻趕路,那翻山越嶺,隻要吃得苦有體力,怎麼都行。
賊人一旦帶上財貨,那必然要走路,不走官道,其實也沒多少真正的路可走,這裡可不比河北之地廣袤四通八達,也不比東平府那邊,道路眾多。
“孫新,你與祝龍扈成曹正等人,並五百人,堵在此處,來看輿圖。”蘇武第一次點孫新做事,隻因為孫新對這裡也熟悉無比。
孫新激動上前,看了看輿圖,隻管答:“此處卑職知曉,此乃海邊沿岸,這條路並不好走,但賊人興許還真就走這裡,若是真有賊人,卑職一定斬殺殆儘!”
“嗯,速去,若是無賊,隻管沿著去搜索,往萊州城下來聚。”蘇武點頭。
“得令!”孫新拱手一禮,還有幾分興奮在臉。
隻是孫新又問:“如此,將軍身邊就隻有兩千人馬了,若是賊人大部走官道……”
蘇武擺擺手:“幾千賊人,不在話下,你自速去,便是要萬無一失。”
孫新點頭一禮,打馬轉身去。
四路分去兩千人,蘇武又把輿圖交給許貫忠再看看,許貫忠走遍天下,腦海裡記的是天下地形地貌,隻看還有沒有遺漏之處。
許貫忠當真來看,看得幾番,點了點頭:“將軍,此半島,橫來不過二百裡地,隻要賊人不棄財貨,當是萬無一失了。”
蘇武聞言才放心點了點頭。
朱武卻是來說:“將軍,我有一憂。”
“說來……”蘇武抬手。
“將軍,此番賊人眾多,密州賊人已破,想來那賊首定然也有快騎收到消息,此去,萊州登州兩路也,萊州已破,已然有所得,那賊首若是棄了登州不劫,一心要歸,兩路人馬一並,便是萬數之多,這個數目之賊,興許分得幾路在回,但若賊人使詐,主要大軍就走官道來戰……”
朱武想得真是深遠。
蘇武聽得也是皺眉,這般計策,那宋江吳用之輩,似也做得出來,此時都在狹小地域,他們若真想安然把財貨帶回去,豈能不想辦法?
許貫忠也是恍然一驚,說道:“正是,此念不假,那賊人若是大軍走官道,便是尋求一戰,勝敗且不說,那賊人要的就是圍魏救趙之法,與將軍大戰,讓將軍不敢分兵,如此,小路財貨,自是歸去。”
不得不說,真是高明。
人命不重要了,就要財貨,乃至也就是欺負蘇武人手不足,本就要留人守家,還要四處來救……
卻見蘇武往後看了看身後兩千軍漢,忽然牙關一咬:“若是此計,想來,這官道要來八千之數,那就殺他八千之人!”
蘇武一直在避免的事,終於還是碰上了,就是他不願麾下過多損失,一個一個的兵,來得不易,人命金貴。
也是蘇武第一次遇到這般難事。
趙明誠啊趙明誠,但凡多守一兩天城池,這件事也就會簡單不少!
這般一想,蘇武心中猶豫,卻又去了不少……
心中鬱鬱,便是蘇武再說:“此番,殺他個人仰馬翻!”
許貫忠與朱武對視一眼,各自點頭,並不多言。
隻等頭前遊騎!
待得一二時辰,燕青親自回來了,上前來報:“叔父,那去登州的賊人走到半路就歸了,登州萊州之賊,怕是要聚在一起了,萬數之多。”
“再探!”蘇武皺眉不止,隻有一句話。
燕青轉馬就去。
蘇武從馬鐙上站起,轉身喊得一語:“兄弟們,又到殺賊之時!”
隻聽身後,已然熟練非常的話語:“願隨將軍效死!”
蘇武點著頭,萊州密州,也不遠,輿圖之上,蘇武再看,看得幾眼,蘇武點了一處,給許貫忠再看。
許貫忠也點頭:“此處甚好。”
蘇武點頭:“頭前十五裡,紮寨,就把營寨紮在官道上,不準一人來往通行。”
既然大戰,那就堵在官道,還得自己選定戰場,以逸待勞,乃至使一些奇兵之策,便是重騎從哪裡進,從哪裡出,都要選好。
賊人此番主動非常,蘇武也要有蘇武的主動,那就是主動選擇戰場。
這小小半島,可沒地方能走了,宋江吳用不是要“圍魏救趙”嗎?蘇武這個“魏”,不要人救,兩千人打八千人,就這麼打。
蘇武從來不想太早與梁山之賊拚命,事已至此,財貨是萬萬不能讓梁山賊人帶回去的,更還要殺賊,殺他個三五千去。
隻待到了選定的戰場,安營紮寨,倒也不怕賊人不來,賊人若是不來圍魏,那財貨怎麼也出不得這小小半島。
宋江吳用,比蘇武急。
卻是營寨一立,輔兵慢慢跟來,開始布置營帳。
蘇武也問許貫忠:“許先生,不若再說個吉凶?”
許貫忠苦笑:“將軍消遣我罷了,自又大吉,就怕將軍心中,卻並不覺得歡喜。”
蘇武笑了笑:“若是賊人一擊就潰,那自歡喜,若是有幾分鏖戰,便真不得歡喜了。先生再說一說,可有鏖戰?”
許貫忠來答:“當有鏖戰,乃至那宋江之輩,當真會親自來此處督戰,他也經營良久,麾下總有一些堪戰敢死之輩。”
蘇武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決絕一語:“不能鏖戰!”
鏖戰,那就真的會損失慘重了,麾下這支人馬,已然慢慢當真堪用,損失不得。
許貫忠就問:“將軍哪般計策?”
蘇武卻閉口不答了。
許貫忠心中微微起了擔憂,看了看朱武,朱武也是一臉擔憂,兩人對視一眼,便知互相都想到一處去了。
卻是此時,兩人又並不出言說什麼。
燕青的斥候,連連來報,諸般消息,快速非常,那賊人大軍,當真從官道大搖大擺而來,那幾路財貨,也開始上路了,從小路在走。
賊人大軍越來越近,八十裡,六十裡……五十裡,四十裡……入夜裡……賊人也在紮營。
四十裡,還有點遠,戰事,約莫就在明日午後了……
那四十裡外,賊寨之中,中軍大帳,沒有擠滿了人,就是宋江吳用二人。
二人臉上也是眉頭緊鎖,顯然,兩人心中壓力也是極大。
就聽宋江來說:“學究,此番真正與那蘇武第一次當麵對壘,我心中擔憂得緊,那蘇武麾下軍漢,著實悍勇,此番如此計策,已然是我二人想得許久,不知商議多少次,卻還是被他輕易勘破其中,已然就是堵在官道,還選了戰場之處,以逸待勞……若是不能鏖戰兩三陣,那蘇武放出去的兵馬,怕是不會回來救援……”
吳用點頭:“本想著我大軍一聚,那蘇武人少,萬萬不會以兩千人與我軍對敵,未想這蘇武如此悍勇,竟是當真以兩千軍敵我八千,自是要有兩陣鏖戰才可……公明哥哥是擔憂我軍撐不住?我人多勢眾,又有良將在前,也選有敢死之輩,何以當真懼怕他蘇武兩千人馬?”
宋江有些沉默,八千對兩千,良將也有花榮朱仝雷橫等人,敢死之輩也選了幾番,甲胄也有不少,已然是不比以往,何以心中還是沒有底氣?
念想幾番,宋江隻得來說:“學究,上次你也見過那蘇武入陣,何等勇武?”
吳用自有來說:“他那次,是得了便宜,擊我軍半陣,我軍本與呼延灼大戰,他多馬,尋了破綻,才得來去縱橫……此番,對壘之陣也,他不過兩千人而已,哥哥心中當有勝算!”
宋江不知說什麼,反正心中擔憂難去,換了話題:“倒也不知濰州那邊如何了……”
吳用來答:“濰州那邊,青州秦明已然趕去了,興許也破不得了,隻要此番萊州財貨安然能歸,便是大勝。”
終究是此時此刻,人命不重要,財貨才重要,隻要多了此番財貨錢糧,梁山上下,必又多幾分實力,死那幾千人,梁山實力其實並不會被削弱。
“當讓濰州那邊退兵去了。”宋江說著。
吳用起身:“我這就派快騎去知會,連夜趕去,明日大早就退了。”
吳用出門片刻,安排好,轉身再回,兩人再談。
談得幾番,宋江又問:“嶗山那邊,當真備好了船?”
吳用點頭:“哥哥放心,裝大批人馬的船隻尋不來,裝百十人的船,自是好尋,早已備好。”
這說的顯然是退路,大小嘍囉,漫山遍野去退去跑是可以的,那蘇武兵馬不多,追不得多少去。
但宋江吳用等人,這些主要大賊,豈能不尋好退路?這退路就在嶗山,嶗山外就是海,百十裡路的事。
若是真到了那個時候,隻要上了船,哪裡都可以上岸,蘇武便是如何也追不得了。
也可見宋江吳用兩人,此番計劃之縝密。
說到了這裡,宋江歎了一口氣去,由衷一語:“不怕學究笑話,便是當真一遇蘇武,我心中如何也安定不得。”
吳用卻說:“我也知曉哥哥心思,三番五次,那蘇武威勢一日勝過一日,哥哥心中擔憂也好,懼怕也罷,人之常情也。隻待來日,當真練得一彪精悍人馬,真正大勝蘇武一陣,哥哥心中才能安定。”
“是啊……”宋江歎息站起,左右踱步,卻是一語:“世間怎生得個蘇武這般的人來?”
吳用苦笑,他雖然不說話,但不免也有此念,何以就在東平府生得個蘇武?
若是梁山無有蘇武在側,此番,梁山該是何等之局麵?
哪裡用得著這般嘔心瀝血去算計這點錢糧之事?
隻歎,時也命也!
再看帳外明月,已過頭頂,當真皎潔,卻是二人一點睡意也無,著實睡不著覺。
便是帳內,一個踱步,一個苦笑,兩人對視。
宋江忽然問得一語:“學究,這招安之事,當是能成吧?”
吳用點著頭:“哥哥放心,已然起勢了,天南地北,不知多少好漢來聚,有梁山天險,隻要活得下去,必定能成。”
活下去!
已然隻求活下去了,活下去,招安就成。
吳用此時,陡然想起一事來,有一日夜黑風高,那蘇武對他說,告訴宋押司,招安之時,可先想他蘇武。
這話吳用其實沒帶到,此時再看宋江,也在猶豫,要不要把這話今日帶到?
猶豫幾番,吳用還是沒有開口。
卻是忽然,聽得哪裡傳來轟轟隆隆的聲音,好似耳熟,好似又不耳熟,耳熟是因為這就是馬隊奔起之聲,不耳熟,是因為此時是聲響,帶著一種沉悶。
吳用陡然站起,那宋江更是已經往帳外去奔,口中大喊:“敵襲,敵襲!快快擊鼓聚兵!”
當真敵襲,蘇武來了,輕騎快馬五百人,聲音以極快的速度由遠及近,箭矢已然在飛。
宋江連忙退入帳內,便是在問:“何以那麼多遊騎斥候在外,無人來報啊?”
吳用還是苦笑:“哥哥莫要驚慌,那蘇武有快騎,一人三馬四馬在官道狂奔,比斥候奔得還快呢……隻聽聲音,隻怕馬匹還裹了蹄子。蘇武人不多,當是不會衝寨……”
這話倒是不假,蘇武當真沒想過衝寨,隻看營寨之外,快馬繞著在奔,箭矢亂飛。
營寨之中,鼓聲也起,賊人各自起身,甲胄在穿,兵刃在拿,許多人竟也有列隊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