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頭市堡寨之外,那是壕溝縱橫,拒馬無數,梁山大軍通過其中幾條平坦的通道,再到曾頭市堡寨城下列大陣。
而今攻堅,梁山賊軍也不比以往了,看那陣仗,已然就是分了幾個梯隊,刀盾在前,弓弩在後,倒是也造了不少長梯之物,長梯帶鉤,可以穩固在城牆之上。
甚至還有那簡易的衝撞車,準備去撞那堡寨之門。
堡寨之外,本也有壕溝,卻是被填平了許多,這幾日來,曾頭市的人又出來挖開了一些,但依舊有許多處壕溝成了平地。
插翅虎雷橫,今日當真在最頭前,身後跟著一彪敢死,便是要去先登。
也聽得雷橫不斷回頭大喊:“兄弟們頭前也看到了,那曾頭市與官軍交惡,而今官軍退走,曾頭市之人已然是驚弓之鳥,隻待一衝就破,此番先登,隻要你們隨我上了城牆,一人重賞五百貫,更加官升三級!”
便是有人振臂高呼:“雷頭領放心,我等皆不是孬種!”
“雷頭領,隻管帶著我們衝上去就是!”
“一定緊隨雷頭領身後,衝進去,把這曾頭市殺個乾乾淨淨,告慰晁天王在天之靈!”
雷橫左右來看,正是軍心可用,便是一語:“今日,必破曾頭市,裡麵的女子,兄弟們看上哪個便要哪個!”
便是公明哥哥上山之後開始要名聲了,說什麼百姓秋毫無犯。
卻是此時,關乎梁山之生死,不取曾頭市之錢糧,梁山要不得多久必然大亂,已然到得如此緊要關頭,便也顧不得那麼多了,錢糧要上交,但這女子,豈能不賞勇士?
軍心是也!
“好!”
“就等雷頭領這句話了!”
“雷頭領威武!”
隻聽得鼓聲在響,雷橫麵色一獰,多話沒有:“兄弟們,稍後就隨我上!”
顯然,雷橫不在第一梯隊,隻看得頭前那賊軍一千多號,往前去湧,弓弩在射,長梯在架。
堡寨牆上,那也是弓弩不斷,更還有擂木滾石,乃至還有少數火油之物熊熊在燃。
一時間,哀嚎四起,那火燒著蛋白質的香味,彌漫而開,卻還帶著血腥與臭。
梁山之中,還真有悍勇之輩,幾萬人的江湖好漢,豈能沒有幾個拿命搏前程的人?
這支梁山賊軍,還真有幾分不同,至少,初一上陣,並不是那般瞻前顧後。
也難怪,即便宋江吳用明明知道曾頭市也有不少悍勇,卻還是一心來打。
說起來,其實打州府,應該比曾頭市容易得多,且州府城池錢糧更多,何以宋江吳用還是選曾頭市?
也是被逼無奈,曾頭市不是州府,想著官軍人少,自是更願意救州府城池,而不是曾頭市。
如今看來,雖然有些波折,但這謀劃還是達成了,官軍果然棄了曾頭市去救援州府。
隻待頭前一番苦戰之後,第一梯隊已然力竭,上不去那城牆,第二通急鼓就起。
雷橫回頭就喊:“兄弟們,頭前的兄弟已然消耗了許多敵人的箭矢滾石火藥,此番,正是我等一擊而破之時,兄弟們隨我上!”
那雷橫一馬當先飛奔,隻待到得那堡寨牆下,當真用頭與肩扛著一個大盾,一馬當先上了長梯。
堡寨之牆並不很高,上麵依舊有重物傾瀉而下,砸得雷橫身形連連在頓,卻是那大盾在上,隻管側著頭用肩膀死扛。
牆上垛口之後,剛才火油已然潑過,此時正在熬煮,顯然有些來不及了。
隻因為這油、脂之物,若不熬煮高溫,輕易不好點燃,唯有熬煮之後,那才是有一點就綿延燃去的效果。
便是牆上,連檑木滾石都有些少了,也是城牆之上的曾頭市莊客們,也有經驗不足,或者也是緊張。
頭前賊軍蟻附而上,隻管是一通亂砸,不論有人沒人,不論砸不砸得到,搬起重物就往下砸,好似嚇唬一下賊軍也能心安。
經過一番消耗,此時檑木滾石之物,顯然有些跟不上了,頭前雖然準備極多,但再怎麼多,總也不能堆放得把垛口作戰之處影響了。
此時不濟,唯有城牆下一邊往上運送,城牆上一邊再慢慢來砸。
此時雷橫扛著大盾快步往上,顯然爬牆的壓力遠遠不比剛才第一梯隊。
雷橫當真是膂力過人,身懷巨力,不高的牆,當真讓他第一個爬了上去,隻管是先把木盾往垛口甩手砸出,一手抓住口中咬著的長刀,一躍而上。
長刀左右劈砍,立馬砍翻周遭三四個人。
如此,再看雷橫,已然在城牆垛口裡站定了身形,隻管左右再去劈砍,哪裡來得一合之敵?
瞬間,又有幾個賊軍爬牆而上,站在雷橫左右。
雷橫哈哈笑起:“兄弟們,快上快上!”
話語雖然在說,但雷橫手上的刀可一刻不停,當真砍得是人仰馬翻,不免也是好生了得。
隻遠遠看得這一幕,壓陣督戰的朱仝便是心中大喜,左右呼喊:“兄弟們,上去了,快快快都往前去!”
左右軍漢,當真為之一振,都看到了,那雷頭領上去了。
便是後麵中軍,聖手書生蕭讓也是看得大喜,站在將台高處,連連手舞足蹈:“好本事好本事,好生了得,大事成矣!”
就看那城頭之上,雷橫已然連連劈砍不知幾人,周遭守城之人,一時怯懦,竟是都頓住了,不敢往雷橫身前去擋。
雷橫稍稍一歇,順了口氣,更是大喜:“兄弟們,成了成了!快快隨我再殺!”
卻聽有人來答話語:“成了什麼?”
雷橫循聲看去,一個年輕大漢從敵人叢中擠了出來,雷橫一眼看去,竟是覺得有些眼熟。
那大漢一杆長槍在手,雷橫脫口而出去問:“你是何人?”
那大漢哈哈笑起,竟是笑出了幾分爽朗,開口真答:“九紋龍史進是也!”
“誰?”雷橫哪裡聽過這人?
卻是這聲“誰”,那年輕大漢笑容一止,顯然有些惱羞成怒:“賊廝拿命來,好教你去了地府也記得住爺爺是誰!”
話語隻說得一半的時候,那杆長槍就來,長槍如龍而出,便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就這一槍來,雷橫已然麵色大驚,長刀往前去架,身形往後而去,這長槍,當真來得極快極準極狠。
便是雷橫身後,一人持刀衝出來相助,便是去劈砍那九紋龍史進。
卻是他的刀還未揮去,那長槍在史進身上以極快的速度畫了一個圈就回,竟是畫完一個圈,還比刀快。
就看那長槍如同長了眼睛一般,直接捅刺在那賊人咽喉之處。
便是這一進一出,也是極快,那咽喉鮮血噴湧起來,好似噴壺在灑。
史進長槍絲毫不頓,再取雷橫。
雷橫連連在擋,卻是不知哪裡來的這般悍勇小將,武藝強得有些離譜,這是哪裡槍法這般狠辣?
“兄弟們並肩子上!”雷橫大喊一聲。
左右賊人,當真並肩就去,刀槍劍戟,應有儘有。
便是管得刀槍還是劍戟,史進隻管一杆長槍,一一掃落。
卻是雷橫陡然發覺,剛才不敢往前的曾頭市莊客,此時忽然全部壓了上來。
隻等左右一個環視,竟是換了人了,便是連身上的鐵甲都有不同。
官軍?
雷橫大驚,是官軍!
“史進,你是官軍?”雷橫脫口而問。
史進當真有話:“爺爺乃京東兩路兵馬副總管蘇將軍座下,戊字營副指揮使是也!”
雷橫下意識轉身要走,那垛口就在身後不遠。
“哪裡走!正拿你這大賊人頭換個指揮使當當!”
史進的長槍來得極快,直取雷橫背後,也因為左右軍漢著實凶悍,上前殺賊絲毫不慢,亂戰刀槍無數,上了牆頭的賊軍,瞬間連倒七八個。
雷橫手已經扒在了垛口之上,隻管是一步去就能踩到長梯,卻是這身後破空之聲來得尖銳,不得不閃身去躲。
躲過之後再回頭來看,那年輕史進,竟是笑嗬嗬在說:“進身之階,可走脫不得。”
雷橫牙關一咬,手中長刀隻管往史進去劈,不殺史進,那可當真走不脫了,除非就從牆上一躍而下,這牆雖然不是很高,這麼摔下去,僥幸不死也是半條命去了。
刀自劈砍而去,隻看那長槍隻是淩空一動,似撥似震,長刀就偏,那長槍槍頭如跗骨之蛆,好似搖晃,好似狠辣,再往雷橫麵門去紮。
便是這史家大郎,當真好稟賦,又有名師王進悉心教導,自己平常,更是喜愛苦練,這手長槍,當真耍得已是極致。
雷橫哪裡能是對手?隻管是腳步再退,身後就是垛牆,頭顱去偏,偏去一下,那長槍又紮,好似非要紮他麵門,並不紮他身上甲胄。
雷橫偏是偏不過去了,隻有矮身,便是連滾帶爬,餘光之中,不知多少官軍鐵甲圍了上來。
那刀在砍,槍在紮,那骨朵在錘,鶴嘴錘在鑿。
乒裡乓啷……
想說句什麼來著?
史進不講規矩,不講道義,哪裡這般對戰的?怎麼兩人捉單,還有人來圍攻?
卻是說不得什麼了,隻感覺身上一片叮噹之聲,也感覺兩眼昏黑,倒是……不痛。
隱隱之間,聽得那史進呼喊之語:“頭割下來,回去找人認認,此人是不是個有名有姓的大賊?”
如此一語,雷橫便是再也聽不到什麼……
遠處,壓陣的朱仝忽然見得那牆頭之上竟是沒有了什麼動靜,隻看得一個鐵甲……軍漢站在垛口之處,往下眺望,也不見下麵的人再往上攀爬。
朱仝心中一緊,雷橫呢?雷橫不是剛剛上去了嗎?
怎的沒有動靜了?
朱仝心知,不好不好……
便是再左右呼喊:“快快快,壓上去,再去爬牆。”
那史進站在牆頭上,便是左右去看,隻看哪裡還有賊人上來,倒是……沒有了!
史進竟是還有些失望,他手中提著個頭顱,低頭看了看:“這當是個大賊吧?”
問的是左右之人,便也有人來答:“副指揮使,這般悍勇,定是大賊無疑。”
“咱就逮了這一個,若不是,那可虧大了。”史進又左右去看,還是沒有賊人再爬上牆來。
“絕對是!”有軍漢答得篤定。
史進提著頭顱,往前眺望去,有話語:“將軍讓我上牆來,說會是一場血戰,唉……將軍也忒高看了這些賊寇,教我在此處來幫,攏共就逮住一人,早知道如此,我便隨著將軍多好?”
便是周遭還有十幾個賊人橫屍當場,在史進看來,好似都不算人了。
眾多軍漢也是有些失望,攏共殺得這一二十人,這值得多少錢?哪裡夠分?
隻能期待自家副指揮使手中提著的,當真是個大賊,大賊就值錢了,值老鼻子錢。
卻看史進遠眺又說:“將軍當是要來了!”
隻待這話音剛落,視線儘頭,一彪鐵甲重騎就出現在視野之中,倒是還聽不到那轟轟隆隆的馬蹄。
隻看到,那一彪鐵甲騎,來得極快,數量不多,三四百號而已。
史進看到,便是立馬轉頭,往牆內大呼:“來了來了,我家將軍來了!”
隻看牆內,也有一彪騎士,數量更多,至少七八百號,頭前有一二百重裝鐵甲,領頭之人名喚林衝,後麵多是輕甲,便是曾頭市自有的騎兵。
那最頭前一個,名喚史文恭,他一直抬頭看著牆上,隻聽得史進呼喊而來。
史文恭便是大喊:“擂急鼓,開寨門,開寨門!”
咚咚咚咚咚!
鼓聲如雨點,不知響徹多少裡去。
這便也是信號,告訴遠處蘇武,寨內之人已然知道他來了,立馬就出。
蘇武在何處?
他本在曾升選的一出山坳裡,躲了快兩日了,今日才帶著三四百騎而出。
他怎麼躲去的,每每夜半襲賊營,便趁亂出得百十騎,如此躲去了三四百騎,便是曾家人地形熟悉,選的地方,其實不近,有二十裡之遠,卻是這二十裡,對於一人三馬來說,算不得什麼……
再問史進與那林衝帶著的二三百人如何進的曾頭市?
便是官軍與曾頭市來去拉扯談判,一時來得幾十騎,一時去得幾十騎,還有送禮,送去了,官軍也不要,便是甲胄藏在其中,便又帶回了曾頭市。
如此勾兌,如此謀劃。
隻為一事,蘇武不攻堅,要打野戰對壘,隻為讓梁山之人謹慎小心之後,當真出寨去攻曾頭市的堡寨。
野戰對壘,蘇武鐵甲重騎管他多少人的軍陣,自也衝殺去得。
蘇武來了!
隻聽得曾頭市裡急鼓在響,蘇武勒馬一止,隻管呼喊:“換馬,衝鋒了!”
自是令行禁止,臨陣之前,換下趕路的馬,上那鐵甲馬。
片刻,眾騎已然準備妥當,隻看自家將軍。
將軍稍稍抬手:“走!”
三四百騎,轟轟隆隆,直插那梁山賊軍後陣與中軍。
隻道梁山之人沒有遊騎斥候?
當然是有,那遊騎十幾裡外就發現了官道之上忽然出現了官軍馬隊,那也是輪番換馬,打馬飛奔回來報告。
隻奈何,蘇武已然出現在戰場視野裡了,那人也才剛剛奔到中軍。
蘇武正在換馬,那人剛剛到得將台,當真是前後腳的事。
隻看那將台之下,賊人遊騎驚慌失措來喊:“蕭頭領,官軍,官軍馬隊來了。”
“什麼?”中軍蕭讓,驚恐而起,隻問:“在那裡?還有多遠?”
“來了來了,就在小人身後不遠!”
蕭讓連忙回頭去看,當真一眼就看到了官軍鐵甲騎,先是一愣,當真是天塌下來了,卻是再一看個真切,還好還好,天還未塌,三四百號而已。
蕭讓連忙鎮定,呼喊:“來人,快去知會朱頭領,隻說後陣來了官軍三四百騎,請他速速帶兵去擋。”
自有令兵飛奔而去。
後邊,遠處,轟隆之聲隱隱傳來,蕭讓一時有些驚慌了,頭前看看,轉身看看,頭前又看看,轉身又看看……
便是猶豫,是走還是不走?
朱仝回來了,也是一彪馬軍,四五百號,本是壓陣的,是用來驅趕攻城梯隊往前的督戰隊。
此時攏來攏去,倒也攏得快,當真回來了。
蕭讓心中一鬆,自我安慰,不急不急……
片刻,朱仝打馬到得將台之邊,顯然早也看到了遠處三四百鐵甲騎,額頭早已皺在一處,路過將台,隻管一語:“蕭先生先行躲避一下。”
就這一語,朱仝已然打馬而過。
蕭讓聞言,下意識當真就要下將台快走,卻是心中鎮定了好幾番,有了冷靜!
如此千軍萬馬在陣,他坐鎮中軍,當是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豈能讓這高高將台陡然一空?
那若是讓麾下千軍萬馬看到,豈不軍心大亂?
不能走,當是穩坐高台,以鎮軍心,正是揮斥方遒意氣之時,今日鎮定,便是讓千軍萬馬都知曉這書生何當意氣?
隻這一遭去,來日,豈不也是如吳學究一般,軍令在手來行?
將台不下,蕭讓抬頭去看,隻看千軍萬馬攻堡寨,回頭再看,又看朱仝鐵騎去衝殺。
這般中軍穩坐,何等威勢在身?
隻看左右令兵,那當真也是目光裡帶著敬仰!
正該是這般!
再回頭去看,看那身後遠處,兩波騎兵,就要對壘。
蘇武當真來了!
倒也隻算尋常,這般衝陣,已然不知多少次了,心下絲毫沒有初次上陣的那種緊張,甚至沉著之間,還能想得其他事來。
便是想,若是許貫忠與朱武在身邊,定是要來勸誡,不讓他蘇武親自打馬衝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