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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平府城池,早已四門緊閉,魯達、朱武已然帶兵上了城牆去看,城外已然看得到賊人遊騎斥候的身影。
府衙之中,童貫與程萬裡坐在一處。
程萬裡是心中慌亂不已,卻在童貫麵前,不敢絲毫表現,隻儘量讓自己看起來安之若素。
童貫卻歎了一口氣去:“唉……又是如此,這些賊人啊,還真有幾分謀算之能。”
顯然童貫還真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程萬裡出言安慰:“恩相放心,賊人不過烏合之眾,城池裡有精兵近三千,子卿更是早有安排,自是安全無虞。”
童貫點著頭:“嗯,安全無虞就好,人啊,豈能真不懼怕呢?那時節,我是咬著牙奔前程,而今裡,不必那麼咬著牙奔前程了,說起來,心中還真有幾分慌張,但這東平府的軍漢,倒是值得信賴,也罷,去看看吧……”
程萬裡聞言一愣:“恩相要去看什麼?”
“自是去看賊人。”童貫已然起了身。
程萬裡連忙來說:“恩相何必……恩相何等身份,金貴得緊,何必往那險處去看?萬一……萬一有那什麼流矢之類,著實不可想象……”
“鵬遠啊,你啊……有時候也要學著我咬咬牙,去看一眼,無甚的,便是軍漢們看到你我,還會多幾分安心,道理你是懂的……走吧……”
程萬裡聞言,剛才保持得極好的表情,終於露出了幾分慌亂,卻是也無奈,腳步隨著童貫往外去。
上了車架,登上了城樓。
那魯達似也不意外,他少年時候就聽過童貫的故事,好似就知道童貫會來,隻管迎著往那城樓裡去。
童貫站在城樓射孔之處,左右去看,也問:“魯指揮使,軍情如何?”
魯達倒也不緊張,隻管來說:“頭前有陽穀縣來報,說有極多的賊人往北來,派出去的遊騎也回報,說是南邊至少來了四五千人,馬上就要到了,興許後麵還有,末將想得一想,許還有許多賊人在路上,不得一二日,也就要到了。”
童貫點著頭:“子卿也說,梁山之賊,人數到不得五萬,便是在三四萬左右,北去的,子卿在打,那麼南去的,當是都要來,想來人數在一萬五以上吧……陽穀那邊已然有賊在圍,那往東平府來的,大致就在一萬人……”
“樞相高明!”魯達隻管誇。
童貫看了看程萬裡,便問:“鵬遠,你來說說……”
程萬裡吞了吞口水,這能說啥,但必須要說,想得一想,開口來:“梁山之賊,精銳在北,還要留人守那山寨,想來到東平府的賊人,多是烏合之眾。”
童貫欣慰來笑:“鵬遠啊,甚好,你也長進得快……”
程萬裡隻聽這話,心中就是大喜,臉上也笑:“都是恩相教導有方。”
“我倒是不曾真對你有什麼教導……”童貫笑著搖頭。
“恩相雖然不曾真正開口教導,但恩相言行舉止,學生一一都知,便是看著恩相,學生就受益匪淺。”
程萬裡把話到了極致。
童貫擺著手:“你啊……罷了,子卿當是從北來?”
程萬裡眼神堅定:“定是,想來不日也到。”
程萬裡此時此刻,對蘇武的信任,無以複加。
童貫來言:“沒那麼快……至少還要三日。”
程萬裡微微有些變色,便是魯達立馬來說:“二位相公放心,有末將在,有城中精銳在,萬餘賊寇,彆說三日,便是十日百日,此城也不可破,賊人想要破城,那便是癡人說夢。”
童貫緩緩點頭:“自是如此!”
魯達又看童貫,再看程萬裡,心中還怕二位相公擔憂,又說一語:“二位相公,可在此再等一個時辰,最多一個時辰……”
“嗯?”童貫轉頭來。
“末將與那朱虞侯本有定計,城中兵馬多精銳,隻待賊眾真到了,立足未穩,那朱虞侯在城中坐定指揮,末將出擊,先掃賊寇一番士氣。”
魯達拱手來說,便是要表現給童貫與程萬裡看看,也好安心。
童貫隻把魯達上下一打量:“好!就看魯指揮使殺賊。”
程萬裡卻是麵色大驚,開口來說:“嗯……不若還是以守城為要。”
童貫轉頭來笑:“鵬遠啊……”
“學生在!”
“想來你還沒真正見過戰陣廝殺吧?”童貫猜到了。
“學生慚愧。”
“見一回就是,就在這城樓之上看一回,親眼見了一番就不一樣了。”童貫收這個弟子許久了,第一回真正上這私教課。
卻是童貫當真也不嫌棄程萬裡。
“也好也好……”學生程萬裡,隻管點頭。
童貫再問魯達:“魯指揮使帶多少兵馬去?”
“三百!”魯達話語鏗鏘。
“好,看魯指揮使衝陣。”童貫好似真有期待。
程萬裡心中更急,隻把那魯達看了又看,生怕蘇武麾下這個軍將,隻一心想要出彩,到時候雞飛蛋打……
三百人,出去與五千賊作戰,這是……
沒想到恩相還真應了。
程萬裡說不得什麼,隻管是滿心擔憂,甚至也還想,本就有高牆之利,出城去,這是何必呢?
“末將先去點兵整軍準備!”魯達拱手一禮,下城樓而去,隻去點一百鐵甲騎,兩百輕騎。
主要是蘇武留在城中的騎兵與馬匹實在不多,就這麼點數。
再把城中所有軍漢,乃至輔兵,都調到城牆上去,城中精銳,雖然練了許久,其實新兵很多,魯達這般,也還有其他目的,那就是振奮軍心,特彆是那些新兵。
非得來這麼一下不可,這是他與朱武反複商議之後的決定,也獲得了童貫的首肯。
隻待魯達這邊忙忙碌碌,一個時辰說過就過。
賊人當真先來四五千號,烏泱泱,遠遠看去,當真好大一片,到得城外三四裡,開始安營紮寨。
那領頭一個,摩雲金翅歐鵬,本就是軍戶之輩,而今在梁山裡,已然是領兵的大頭領之一。
他也知道蘇武大軍不在,蘇武本人更是不在,城內兵馬不多,已然是精銳儘出。
更知道這城池裡有一個東京來的極大的官,能隨在天子身邊走動的大官。
其實也是機會,歐鵬引著百十騎到得城外近處,不為其他,正是耀武揚威之時,也好讓那天子身邊的大官好好認認他,這很重要。
歐鵬引馬前來,一身甲胄著實威武,手持一柄大滾刀往那城樓一指,便是放聲喝罵:“程萬裡,狗官,你欺壓良善,魚肉百姓,貪贓枉法,惡事做儘,我等忍無可忍,方才揭竿而起,此來,正是為報答天家,為民除害,你還不速速開城出來受死!”
城樓之上真有程萬裡,他聽得一愣,這是哪裡話啊?他來上任的時候,倒是想過要弄一筆錢財回京去,這不還沒來得及弄嗎?
至於其他……哪一條他也沒做過啊。
程萬裡連忙拱手:“恩相萬萬不要聽信賊人栽贓之語。”
童貫笑了笑:“你便回他兩句!”
程萬裡點著頭,走到城樓射孔之處,當真回話:“爾等聽好,本府正是程萬裡,到此地上任也還不算太久,從來兢兢業業,不曾有一點對不住天子對不住百姓,便是問問東平府百姓,本府何曾有一點作奸犯科之事?爾等賊寇信口雌黃,不外乎蠱惑人心,謀逆之罪,十惡不赦,隻待來日,當把爾等這些賊寇全部絞殺,以謝聖恩!”
話語說完,童貫來誇:“倒是說得好。”
程萬裡心中其實慌亂,也擠出一個笑臉來:“學生所言,發自肺腑,句句屬實。”
卻是城下那歐鵬也愣了愣,他似也沒想到程萬裡當真在城樓上,管不得那麼多了,隻管開口再罵:“狗官,平日你裝個人模狗樣,其實一肚子男盜女娼,滿心都是陰謀算計,做的全是那逼反良民之事,你這般狗官,若是不除,我大宋萬萬不會好,唯有我等忠義為君,替天行道,當殺儘天下貪官汙吏!”
這一番話,程萬裡是氣得腳跟都在踱,他若是真做了這些事來也就罷了,他這不沒做嗎?
程萬裡氣上心頭,指著外麵歐鵬,與童貫著急來說:“恩相,這些賊寇,當真是信口雌黃,當真是……無法無天,當真是……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當殺當殺,該殺該殺!”
便是話語邊說,指出去的手指都在顫抖。
童貫也笑,哈哈在笑,卻說一語:“鵬遠啊,你倒是心中隻氣不慌了,也不錯,挨挨罵倒是有奇效。”
“啊……”程萬裡愣了愣。
童貫再說:“你再回他兩句。”
程萬裡好似有些明白了,恩相這是用心良苦,程萬裡咳了咳喉嚨,便是再去罵:“爾等這些賊寇,不事生產,好逸惡勞,到處劫掠,便是百姓身上的蛀蟲,燒殺搶掠,更是天理難容,此番本府,奉朝廷之命,一心剿賊,誓把爾等殺個乾乾淨淨,還我大宋朗朗乾坤。”
城下立馬就回:“狗官,奸佞,若不是你們這些狗官魚肉百姓蒙蔽聖聽,我大宋豈不處處都是魚米之鄉?百姓豈不都過上好日子了,之所以百姓過得這麼苦,皆因為你們這些狗官貪贓枉法,隻待殺儘你們這些狗官,我大宋便是天上人間。”
程萬裡更是氣得跳腳而起,抬手又去指,回頭與童貫說:“恩相看到了嗎?賊人好生奸猾,果然是蠱惑人心,難怪從賊之輩如此之眾,當殺當殺,不然天下大亂也!”
童貫笑著搖頭:“你啊,今夜裡回去,當好生想一想詞,不然啊,下次還遇賊寇,罵人都罵不過……”
“恩相教誨得是,殺儘這些賊寇,方能解我心頭之恨!”程萬裡真是氣壞了,氣得大氣粗喘,便是這輩子沒受過這般的誣陷。
卻看那賊將還來再說:“今日引兵來打,與旁人無礙,隻為官家肅清貪官汙吏,爾軍爾民,隻要打開城門,放我等進去為民除害,定是秋毫無犯!”
卻見這話音剛落,那城門當真正在打開……
賊將摩雲金翅歐鵬還麵色大喜,果然是這一番話語有效?真有那忠義之輩也要為民除害?
也可見那程萬裡果然是那狗官奸佞,平日裡不知做下多少天怒人怨之事,以至於東平府內早已民怨沸騰,軍心渙散。
正在想著呢,就看那城門洞裡忽然轟鳴而起,瞬間衝出一彪鐵甲騎士。
歐鵬先是一愣,隻看那彪騎士奔湧而出,直奔自己而來!
歐鵬連忙反應過來,這是來打自己的,那狗官惱羞成怒派兵出城來打了?
倒也不多,三百號左右,歐鵬隻看一眼左右,雖然隻有百十騎,但也不怕。
蘇武不在,精銳皆空,這東平府裡還能有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