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戰事,但許多事,繼續招兵,頭前,十萬大賊在湖州人的見證下,被蘇將軍一萬人打得丟盔棄甲。
接著,又是那反王方貌,二十萬大軍而來,還是被蘇將軍一萬人打得全軍大潰,連那反王方貌都被抓到湖州城裡來遊街示眾。
再聽那樓宇裡的說書人,在說那陣前鬥將,那是六戰六勝,一說史文恭,又說王荀,三說呼延灼,四說楊誌,五說孫立……
那說書人是神采飛揚,便也是軍中如今有不少湖州人,那故事傳出來,隻管來加工,如何添油加醋也不為過。
陣前五大將,那自也是名望大起!
但凡茶樓茶攤瓦子樓宇之處,隻要說書人醒木一拍,必是這般故事,定也是盆滿缽滿的賺。
這也直接讓招兵之事更多了幾分熱鬨。
甚至蘇武還派人到鄰近州府去招兵,常州蘇州秀州等地……
也還讓王稟派人回婺州去聯係,聯係王稟昔日的一些麾下之人,也聯係那些被賊兵肆虐過的良家子弟……
蘇武的空閒時間還有二十天左右,蘇武連勝三十萬軍的消息早已如風一般四處傳揚。
隻待過得五七天去,甚至連杭州那邊都有人過來投軍,這般的人,蘇武真的要,隻管看那滿臉的仇恨與淚水,身體健康的青壯,蘇武已然是來者不拒。
倒也來的不少年老投軍之人,其實也是悲慘之事,在軍營外又是磕頭又是乞求,隻說要報仇雪恨之樂,奈何軍中就是不收……
便是五七天後,這般事情,越來越多。
蘇武喜也是喜,仇恨這種東西,對於軍心而言,其實挺好,憂也是憂,便是軍營之外,聚得越來越多的人,這些人奔來湖州之地,就是為了拿刀報仇,連飯都沒得吃,卻是軍中又不要他,但每天的飯也還要照顧。
這事,自也要邢嶽來處理,流民難民的群體,是越來越大,這些人本是四處去逃,多是往北遠走。
如今都知道湖州城這邊安全,有那連續打敗三十萬賊軍的朝廷先鋒大將,隻待消息散得越來越廣,這些流民難民,那是拖家帶口而來。
管是一定要管的,按照朝廷正規流程,那更是要管,甚至就是直接豎起招刺的旗幟,隻管把其中隻要是壯年的男人,都招到廂軍裡養著。
但這事,蘇武隻做了一半,他隻要自己想要的,剩下的一半,邢嶽來做,乃至也隻是邢嶽代為,隻待童貫來了,童貫得與朝廷商議,來負責此事。
蘇武也開始往蘇州去再要錢糧,蘇州那邊也還有蘇武的營寨,還留了一些輔兵看守,營寨都不拆,隻待童貫來了,也能省一些事。
如今蘇武要錢,那自是好要,蘇湖兩州相距很近,此時不給蘇武錢,來日若是賊軍再來,不往湖州了,直接往蘇州去,便問蘇州還要不要蘇武去援?
若是有那水賊直接在蘇州上岸,那水賊可凶,連朱勔都在大庭廣眾之下被刺殺,卻也問蘇州怕是不怕?
廣德、宜州、秀州,反正這一線,蘇武都派人去要錢,隻管給個承諾,隻要賊軍來了,蘇武定然馬軍快騎,三兩日就趕到。
便是此時此刻的蘇武,有這一份保證,就能從這一線州縣要來錢糧,當真“麵子”極大。
那西邊四百裡外,與歙州接壤的池州,竟是還主動派人送錢糧過來,雖然不多,隻有二十來萬貫,但這份誠心,自也換回了蘇武的一個保證,隻要池州有軍情,蘇武一定派人去救。
再是常州潤州,他們雖然在後方,但多多少少也主動送錢來,隻怕境內也有人響應方臘起事,交一點保護費,求個心安,倒也不是太多。
每日是錢也來,人也來,流民難民也來,許多流民難民,就把遮風擋雨的窩棚搭在蘇武軍營之外,便是如此,夜裡睡覺都不做噩夢。
蘇武還出營去打馬巡視了一下,難民群體,那是越來越廣……
吃的還好說,就是這冬日難熬……
蘇武有一種無力感,他沒有辦法解決這些問題,隻能看著每日都有那凍餒之人抬出去埋。
親眼看著,卻又無能為力,哪怕蘇武時不時把軍中的柴火分出去一些,其實也是杯水車薪,於事無補。
蘇武第一次真正看到,亂世人命不如狗……
湖州城裡,自是恢複了往日的平靜生活,城中時不時有休沐的軍漢來去,隻要有這軍漢出現,隻管是眾星捧月,問的也是那戰場傳奇的故事。
軍漢們也打開話匣子來說,軍漢說來,自又是另外一種感受,他們親自在場,親自衝殺,誰得了人頭,誰得了賞錢,不免也有幾分得意洋洋的吹噓。
春香樓裡,又是那個受傷的軍漢範雲,再一次入城養傷,還是養在那小枝娘的照顧之中。
當真贖了身,拿了身契,到衙門裡去除了賤籍,小枝娘正兒八經有了良家身份。
若是有同袍休沐,也會過來看看,故意來看看,就看看小枝娘到底怎麼美,都說美,不看看,就是心下難受得緊,看了幾眼,倒也就心中舒坦了……
範雲也真大方,同袍要看,他也真不拒絕,更不來氣,隻管是讓兄弟們都見見,值不值得一條去搏?
兄弟們也把他的錢都給運過來了,隻管都交給小枝娘來保管。
都頭今日也來了,還帶了一票弟兄來,說了一些事,說著與魯指揮使商量了,也去見了將軍,把這事說過,便看怎麼把小枝娘帶回東平府去。
便也都是這些雜事閒事。
隻管眾人都走了,範雲頭上都是包紮的紗布,一條腿上也綁了夾板。
但範雲就是不在床上好好躺著,還能一會兒蹦躂到這裡,一會兒蹦躂到那裡,便是小枝娘給他倒水喝,他也要自己蹦去迎一下。
小枝娘自是埋怨著:“你這般,如何好得快去?”
範雲傻嗬嗬笑著:“沒事沒事,就是骨頭裂開了一些,不是斷了,郎中說了,無礙。”
“無礙也不得這般來來去去……”小枝娘鼓著臉,卻也在忙,剛才那都頭帶人來,留了許多水杯要收拾。
便也是麻利人,勤快非常,剛才也是裡裡外外忙來忙去。
範雲隻傻嗬嗬看著笑著,便是小枝娘走到這裡,他目光跟著到這裡,走到那裡,目光跟著就去那裡,隻待小娘子出門去洗杯子,他等得片刻也就起身了,又到門口去看……
門口看得片刻,又往外蹦躂,到那欄杆處去往下看……
隻待忙來忙去落了夜,沒什麼忙的了,吃也吃了,洗漱也洗了……
兩人桌前對坐,便是含情脈脈互相看著。
範雲來說話:“都頭今日說了,將軍也知道你我之事,將軍也高興……”
“蘇將軍嗎?”小娘子來問。
“自是蘇將軍,我們軍中,隻有一個將軍,不過,都說此番戰事定了,就會有好多將軍了!”範雲很高興。
“嗯,朝廷自是會封賞……”便是兩人閒聊。
“說是朝廷封賞,那還不是我家將軍封賞?我家將軍如今在樞密院裡也當官,隻看他如何來封賞就是,也說我呢,都頭說我興許是振威校尉,但看將軍怎麼安置,許也是還多一級,昭武副尉,不是從六品,就是正六品,將軍是從五品起,說不得來日,我也給你掙個將軍回來,說不定往後,你可是將軍夫人。”
範雲,許是也在吹噓,更也是對未來生活的美好向往。
這一聲將軍夫人,隻把小娘子說得臉通紅,隻道她是含羞,卻又見她抬頭來,眼也在紅,還有話語:“校尉就足夠了,校尉也挺好……”
“這是哪裡話?隨著將軍出生入死,便就是為了建功立業,我當將軍你還不喜呢……”範雲不能理解,卻也在逗趣。
小娘子幽幽拽了一句詩來:“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什麼詩詞?”範雲不太懂,但他喜歡聽,喜歡聽小枝娘說,更喜歡聽小枝娘唱。
小枝娘自小在這樓宇裡,自是學得多,所以贖身才那麼貴,她卻把那紅眼收了收,隻道:“隻是想你不要再那般犯險了……”
“嘿嘿……你說這些啊?”範雲指了指自己的腿,又道:“無妨無妨,我家將軍也是悍勇非常,我就是與將軍學的,不算事,兄弟們可都佩服我,將軍也誇了我,這算什麼?你放心,我一定給你掙個將軍回來!”
小枝娘默默低頭去。
範雲隻管說得興起:“到時候,我也練個千軍萬馬在麾下,再隨將軍上陣,那時候,中軍大帳裡議事,我也當去,我與將軍坐在一處議事,嘿嘿……還有,我得多認字,你教我,你那句詩,也教我再念一遍,什麼楊柳?”
“忽見陌頭楊柳色……”小娘子輕輕說著。
“對對對,陌頭楊柳色,到時候我說與將軍去聽,將軍肯定誇我,想當將軍就要多識字多讀書,不能到時候連個軍令都看不明白,那可就教人笑話了,我家將軍就能寫詩作詞。遇了你可真好,你教我就是……哈哈……”
範雲隻管一通說去。
小娘子聽著聽著,又笑……
一笑,就是兩個梨渦在臉,又俊又俏……
範雲自是看著,發呆發愣,便是怎麼看都不夠,又說:“還要生八個兒子,剛才隨都頭來的那個豚頭,豚頭說你會不願,我說你肯定願的,生得八個兒子,每天多吃多動多長,隻管養得十五六歲去,到時候,將軍肯定還招兵,都來……到時候,你說不定又是將軍的母親,哈哈……”
這日子,隻管在範雲口中說來,那是真好,越來越好,越說越來勁,還要說:“他們跟我就不一樣了,他們有你這個母親,那定是自小就識字了,就會讀書了,讀了兵法兵書,說不定直接就當虞侯,都虞侯……”
小娘子也是滿臉笑,隻管是範雲說的話語,聽來就是可樂。
“範郎……”
“嗯?”
“你家將軍,真的好……”
“那是!誰都說將軍好,哪個不喜將軍?哪個不說將軍好?”
“範郎……”
“你可把錢都收好了,到時候帶回去,咱買宅子,辦喜事……”
“範郎……”
“嗯,我聽著呢……你你……你怎麼又落淚了?”
“無妨……奴家教郎君寫字。”
“嗯,好好好,好得緊……你可彆哭了,你一哭來,我心裡疼……”
夜在深,江南好。
正是要過年,湖州城裡,熱鬨非常,百姓家張燈結彩,街麵上人流如織,手藝人生意正好,家家戶戶,不論貧富,也多幾個菜肴來慶祝。
湖州城裡文人士子也多,江南才子地,正也是結社在慶,席麵上曲水流觴,詩詞來去,樂音在奏……
好似絲毫不覺二百裡外有那百萬之賊燒殺搶掠。
倒是這詩詞裡,每場都唱,唱一曲蘇將軍的“醉裡挑燈看劍”,見過戰陣的士子,倒也還真有些不一樣,真能唱出其中幾分豪邁,也能感受其中幾分滋味。
府衙也會支持新春詩會,便是湖州頭麵人物,都會出帖去請,地點還就在春香樓。
也去請了蘇將軍,蘇將軍倒是婉拒了,隻說是賊寇在外,不敢懈怠,軍漢當護著百姓安居歡慶……
這話傳到詩會裡,自也不知多少人在動容。
州學的士子,縣學的士子,新中的舉人,教習教授,文壇宿老,官宦人家,頭麵人物,濟濟一堂。
範雲帶著小枝娘,也趴在二樓欄杆處看那樓裡的雅苑。
邢相公沒有請來蘇將軍,卻也有話語:“將軍人不至,那是為國為民在守,但將軍也送來了一首詞,要與諸君共勉!”
隻待這話一出,眾人難是翹首以盼。
隻看邢相公抬手一招,樂班就來,十好幾個,琴瑟琵琶,笛蕭胡笳……
在唱:“驛路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
短短一曲《卜算子》,那花魁唱得動聽非常,眾人皆抬頭來,莫不動容。
那邢相公笑著更言:“本府代將軍與諸君同飲!”
便是一時間氣氛就起,眾人皆是舉杯,便是有人大聲喝彩:“好!”
“蘇將軍才華絕頂!”
“已是知曉將軍有詩詞之才,未想竟是高明到這般地步,同飲!”
“隻可惜了,將軍今日不曾親至,否則定要與蘇將軍以此詞佐酒,同飲三百杯去!”
“蘇將軍這一曲,在這冬日裡,勝卻人間無數!”
“今夜,得此一曲,足矣!”
那二樓欄杆處看熱鬨的範雲,隻看眾人都在誇,便也跟著大呼一聲:“好!”
倒是喊完這一語,範雲也轉頭來問:“娘子,將軍這詞好在何處?”
小枝娘微微笑言:“將軍這詞,說的是冬日之梅,說梅花品性之高潔,不懼寂寞,不怕犧牲,但行品格貴重之事,不問前程結果,一說君子之德,努力進取,一說君子之行,在於腳下。似是勉勵人心,也似言說誌向,許也說軍漢為國效死的那份甘願……”
範雲聽來,隻管點頭:“好好好,今夜,我就學這個,就寫這個,背下寫下!”
“嗯……”小枝娘認真點著頭。
城內在熱鬨,城外軍中,少了幾分喜氣,多了幾分憂思,軍漢們吃得自是比平常好,也能飲一些酒,但也不免思鄉。
蘇將軍一部一部去走,與所有人都見一麵,與所有人都飲一杯,說上幾句話語閒談,勉勵幾句。
隻管讓將士們奮進,回鄉去,該是衣錦。
軍漢們思鄉換成了激動,將軍說,該是衣錦,自不會是假話,出來搏命,就為了這份衣錦還鄉。
回到中軍大帳裡,將軍自也飲了些酒,自也在思鄉。
鄉關何處是?
也不知程相公可好……
不知程小娘怎麼過這年節,不知大舅哥是不是在來江南的路上了。
孟玉樓,也該是在思念自己吧?
也不知孟玉樓的懷了孕的肚子多大了,一走數月去,是不是回去的時候,孩子就該生了?
趕不趕得上?
蘇武卻是不知,東平府衙裡,也有宴席,京東兩路製置使程萬裡端坐在首,新任知東平府事宗澤陪坐在旁。
這是家宴,程小娘自也在席,卻是蘇武萬萬想不到,這府衙裡的家宴,會多一個人來,正是那孟玉樓。
孟玉樓一臉緊張,坐在一旁,低頭不敢多看,也不敢多言,她便是在如何經過世麵,又何曾見過程萬裡這般的朝廷封疆大吏?
隻管是府衙裡派人來請,孟玉樓又如何敢拒絕不去?
見了人落了座,那程相公便是頻頻打量,甚至也看她的孕肚。
那程小娘呢,還與她輕聲說話:“莫怕……”
孟玉樓隻管點頭:“嗯……”
她實在有些怕,心中忐忑自不用說。
卻聽那程相公開口來:“我本不該逾越如此,隻是子卿啊,父母早去,也無旁親,此時他一人正在江南苦戰,說不得什麼了,我若不為他操持這些,便也覺心中有愧,既然事情已是這般了,來日啊……終究是一家人,要走動,你呢,隻當是那蘇家的席麵就是,不久,程家也好,蘇家也罷,終是一家,孟娘子,你啊,稍安,也問老宗相公,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宗澤最近,雖然工作上依舊勤勉,但心情極差,不為其他,就為了故鄉正在遭受戰火之苦難,不僅如此,他兒子宗穎此時就在家鄉婺州義烏,此時也不知道是什麼情況了,消息全無……
不是他不願意帶著兒子外出當官,實在是他這幾十年來,都當那芝麻綠豆大的小官,今年輾轉在這裡,明年便就輾轉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