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延慶點著頭:“嗯,就是這般了……”
“這廝……這廝……唉……”童貫一口氣歎來,也不知是氣怒,還是其他……
又聽童貫問:“那大帳之中,當真無人暴起?”
劉延慶擺著頭:“無有。”
“出帳之後,也無兵將來拿?”童貫又問。
“無有!”劉延慶繼續擺頭。
“倒也是奇事!”童貫竟也起幾分詫異,卻又道:“這廝莫不是真準備憑著千餘騎兵衝營不成?”
劉延慶不答話,但他知道,隻怕是真。
其實童貫也知道,定然是真,若真是要緝拿蘇武,那騎兵豈能不衝進去?
又聽童貫來言:“倒也不知是說這廝聰慧呢,還是說這廝憨傻?”
這話都問出來了,恩相又豈能不知道呢?
劉延慶一路回來,更也多想幾分,蘇武之聰慧,著實不可想象。
便是這件事,興許就蘇武這個辦法最好。
若真是童貫帶人前去問罪,那還真就會起了對峙,童貫與譚稹對峙,眾多應該是軍將吧互相對峙,乃至那譚稹還會提前準備,還有軍漢也來對峙,其實是個騎虎難下之局,不能真的兩位主帥當麵,起火並之事。
如此不成,那自就隻能是蘇武去道歉了,緩和事情,慢慢來議錢糧分撥之事。
他蘇武還真就想到了第三個辦法,一人去,出其不意,殺人而還。
隻問,往後的錢糧,還有人敢去截嗎?
裡子麵子,乃至情緒,全都贏麻了。
劉延慶再看恩相,才知道蘇武剛才所言也不假,恩相哪裡當真氣怒?
就聽恩相再言:“這廝啊……就是個憨傻大膽啊!真是拿他沒有辦法,捅出這麼大一個簍子,豈不是為難於我?”
是嗎?
劉延慶表示不信,但他不表示,隻躬身不言。
又聽恩相無奈:“罷了罷了,終也是那韓天麟自尋死路,是吧?他若不截錢糧,豈會如此一遭?正也是大戰當前,用人之際,隻待往後尋到機會,再把蘇武那廝懲治一番,豈能如此大膽?啊?豈能有如此大膽之軍將?”
劉延慶表示不信,但他依舊不表示,還是不言。
“你也去吧……”童貫擺擺手,他也要趕緊乾活了,那譚稹有話要與天子說,童貫豈能不也趕緊與天子說一說?
劉延慶拱手一禮,自出門就去。
恩相還有一語:“把那個人頭帶走,莫要留在此處看得教我心煩。”
劉延慶自是把地上還有幾分溫熱的人頭撿起來,帶著出門去,左右一看,倒也不知往哪裡扔方便……
隻管一路提著吧,往自家營帳而回。
營帳裡,軍將也不少,聚著等著,等著劉總管回來說說,這錢糧之事到底怎麼說……
劉總管回來了,把人頭又往地上一扔,坐到主座。
老將王淵便是來問……劉延慶又是一番分說。
隻說得是驚險非常,也說的是精彩紛呈,便是這個過程,本就如此,也不必如何誇大其詞。
直聽得帳內眾人,心是一會兒提到嗓子眼,一會兒驚到要蹦出。
卻也真是激動人心,一人去,八萬大軍之大帳,殺人而回,眾人一個不動,這是什麼傳奇故事?
劉光世聽得是目瞪口呆,韓世忠更聽得是熱血沸騰,蘇武哥哥,真對脾氣!
做人嘛,就得這樣,不服就是乾,不服就往死裡乾!誰還當真怕了誰?
隻聽王淵來言:“那……恩相如何說?”
劉延慶搖搖頭:“恩相……嗯……恩相讓我把這人頭帶走,我就帶回來了,你們誰人,把這人頭扔遠點……”
也就是恩相沒如何說……
王淵便是一愣,這般……恩相竟是無言以對無話去說?
其中到底是什麼門道?當細思,這裡肯定有門道,恩相那般人,那是一般人?
韓世忠起來了,他不是說話,他是去撿那人頭,先看幾眼,打量一下這個唐州兵馬都監,這直娘賊,就長個短命相。
他自出門去,去把這人頭處理一下,當派個人騎馬扔遠點,主要是軍營之內,都是生活區域,扔哪都不合適,埋還得埋深,挖坑也麻煩。
隻管也回自己部曲,尋人去扔,便也眉飛色舞去說,這般傳奇,哪個聽來不有趣?
那蘇武哥哥,是為他自己一人爭錢糧嗎?那自不是,兄弟們都受益,多分一個錢,那也多買一個麵餅。
韓世忠高興去說。
劉延慶的大帳裡,眾人也散了去。
卻是劉光世還在,劉光世問得一語來:“父親,那蘇將軍,當真豪傑也!”
劉延慶點著頭:“你啊,往後要多與他親近才是,你們都是年輕人,定也好意氣相投,與他親近,將來多是好處。”
“知曉的,父親放心,我自知曉,我都已然與他盟誓結義了一番。”劉光世才與父親說出結義之事來,隻因為這種事,在軍中多少還是犯忌諱,還怕父親不快,此時說來,那就無妨了。
劉延慶聞言,當真點頭:“結義之事,做得極好。”
“還怕父親不喜,他還與韓世忠也結義了。”劉光世如此一語。
“極好極好,無甚不好。”劉延慶點著頭,既是兒子的結義兄弟,那句“子卿”便也更好叫出口了。
此時蘇武大帳裡,那也是熱鬨非常,隻看武鬆繪聲繪色來說,說的也是那八萬大軍之中,哥哥拔刀暴起就殺人,那些軍將一個個目瞪口呆麵色煞白。
哥哥當真威勢驚天!
我武二也不差,便是拔刀一語,把你們都殺了!
眾將個個不敢直視……
提著人頭,瀟灑出門去,八萬大軍,莫有一個敢動!
“好!”
“哥哥好威勢!”
“將軍威武!”
眾人喝彩連連。
蘇武卻在小帳之內熱水擦洗,聽得大帳之中喝彩而起,也是微微有笑。
日頭徹底落去,隻待洗罷一身腥膻,入得大帳,隻看在座大小軍將數十人,那是一個個目光如炬來看,如看仙神。
蘇武走到正座,左右一掃:“嗯,各自歸營,夜間嚴加管製。”
眾將起身,齊齊朗聲喊道:“得令!”
聲音彙在一起,好似直衝雲霄一般,軍心士氣,不必多言。
眾將自出,還有幾個軍師在帳,蘇武便是左右去看,本也都是埋頭奮筆,軍中案牘,也是繁瑣,每日錢糧物資進出用度,都要做賬造冊,乃至人員歸隊,如此種種……
忙是忙的,此時皆也抬頭來看將軍。
蘇武眼神掃去,許貫忠滿臉是笑頷首,朱武有得幾分激動,手還捏著筆,也是在笑。
吳用笑是也笑,隻待蘇武目光一來,連忙低頭躲了一下,裝作努力乾活的樣子。
聞煥章笑著還與蘇武拱手致意,這軍伍,還真是來對了。
卻是門外有人喊:“蘇將軍,樞相有請。”
不見人,聽聲音,便也知道是程浩。
蘇武起身去,看得門外程浩,便是伸手一摟他肩膀,笑道:“子盛兄,勞煩了,來……”
“什麼?”程浩不解。
就看蘇武從懷中掏了掏,一個白玉發箍,也就是一個大半圓的玉環,頗寬,兩頭有洞,繩子穿過洞去,可以把頭發固定在發箍之內。
孟玉樓置辦,蘇武不戴鐵盔的時候用來箍發髻,剛才洗刷的時候取了下來,此時便是送給程浩,還笑:“還望程編修在樞相麵前多多美言幾句才是……”
自是打趣。
程浩愣了愣,伸手接過,也笑:“倒是懂事,我正缺錢,定為你多多美言就是……”
“子盛兄,走吧……”蘇武鬆了手,往前走去。
程浩在旁,說道:“妹夫啊,你往後啊,可彆再做這樣的事了,聽來就嚇人,我可被你嚇壞了去……”
旁人聽來,都是熱血沸騰,唯有程浩聽來,那是膽戰心驚。
“沒事沒事,一幫子草芥之輩,豈敢與我動手?”蘇武安慰一語。
“那不一定啊……”程浩一說。
“我料定了的,那軍帳裡的人,我多都認識。”
“唉……反正不能這般行事啊,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教我妹妹如何是好?”
“嗯,下次不會了。”蘇武點著頭,往前大步走。
大舅哥還追著來說:“你可記下了,說話算話。”
“嗯嗯嗯嗯,知道知道知道……”蘇武還是打趣。
“我說得當真呢……”
“當真知道!”蘇武當真點頭。
入了大帳,油燈剛剛點起,燈火昏黃。
“坐這裡,坐近些。”童貫抬手比著條案側邊。
蘇武上前去拱手見禮,隻問:“樞相何事尋我?但請吩咐。”
“事呢,倒也無甚,就是告訴你,這杭州之戰,北邊怕是一點都指望不上了。”童貫是提醒蘇武,任何事,總有兩麵。
若是頭前,北邊還真能指望一二,至少佯攻也好,吸引一些火力也罷,都還有點作用。
今日之後,那就是一點作用都不會有了,連牽製作用都不會有,便是南邊攻城,北邊興許動都不帶動的……
這是可以預見的,這也是童貫之前為何想要用和緩之法來解決問題的原因之一。
贏麻了是贏麻了,贏麻了之中,也還會失去一點什麼。
蘇武微微皺眉,點頭一語:“那就不指望他們了,我自也用最小的代價把這城池打下來。”
“你知了就行,有你這話也行……”童貫不多言,而今,他當真在放權,放這軍中之權,也是蘇武必須得好好培養。
“本也指望不上他們什麼……”蘇武又是一語。
童貫看了看蘇武,語氣低沉不少,慢慢來說:“蔡太師,王黼,還有那梁師成,還有許多人,還有那蔡太師的兒子蔡攸,尚書右丞李邦彥……”
蘇武知道童貫說的是什麼,這些人,這些相公們,好似此時此刻都是童貫的對立麵。
對立麵這個詞,很複雜,不是仇人之意,隻是此時此刻,眼前,利益上不一致。
蘇武就問一語:“為何啊?”
蘇武真想知道為何,怎麼好似童貫滿朝皆敵?
童貫答道:“為何?倒也不是我與他們有多大仇怨,更也不是他們這些人就是一黨,他們自也有他們之間的紛爭,隻是我老了。”
蘇武陡然明白過來,還真不是童貫滿朝皆敵,這些人也不一定都是童貫的敵人。
隻是童貫老了,老到六十六歲了,隨時也就死了。童貫一死,童貫麾下這偌大的一攤子,就是權力真空,他們爭的是童貫的遺產繼承權。
既然爭這份繼承權,那就得提前落子,隻待童貫一去,便是順理成章。
這事,還真就不全是這些人在與童貫相爭……
蘇武陡然明白過來,那童貫此時此刻在爭什麼呢?
他好似也在爭自己的遺產繼承權,他也想自己指定的人來繼承這些……
便是童貫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這個時代的人,高壽之間,也就是一病的事,前日還好好的,今日一病,過不得多久,說去就去……
“下官好似懂得了。”蘇武答得一語。
童貫笑了笑:“與你說話,最是省心,你真是聰慧!可惜你太年輕了,若是早生得十年就好了……”
蘇武徹底明白了,隻道:“嶽丈大人可是樞相選定?”
童貫點著頭:“選來選去,還能選誰呢?總不能教我去選那譚稹吧?話也說回來,本也不曾這般篤定就是他,但你爭氣啊,越看你,便越篤定是他了……”
“拜謝樞……”
“不必說這些,來日啊,是你那嶽丈大人與譚稹來爭,許也就是你與那譚稹來爭,你知道你還差了什麼嗎?”
童貫今日,格外嚴肅。
“還請樞相指教。”蘇武一語。
“你啊,還差一點,那就是天子寵愛,這一點,最難。你啊,性子不同旁人,我一直知道,哪怕你平常裡表現得如何恭順有加,其實你心中一直有那不卑不亢的心思,得改,得變,你這般,很難得到天子的寵愛……”
童貫許是想了很久,才有得與蘇武的這番話。
蘇武聽得明白,也問:“該如何去變?”
“伺候人,你心中當真不會,得學。”童貫語重心長,認真在教。
也是當今天子,就吃這一套,也隻吃這一套,你就得把他伺候得渾身上下,裡裡外外,都舒舒坦坦,如此才行。
童貫看得透,知道眼前的蘇武,做不到。
“怎麼學?”蘇武還問。
“怎麼學?與那你妻兄去學吧……”童貫說得很認真。
“嗯,下官謹記。”蘇武點著頭。
童貫卻又把蘇武上下一打量,卻是歎氣搖頭。
“樞相這是……”蘇武不解。
“唉……怕你還是學不會,也好在,你那嶽丈大人,他卻又會,可他……”童貫心中,隻覺得這事啊,不得完美,不得兩全其美。
蘇武不言,他雖然連連在答,但打自內心裡,他就沒想學,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真的學得來。
有個偉人教蘇武站起來了,他如何又“跪”得下去?
這當真不是一般的跪,但凡換個人,蘇武也能“跪”一點,換個雄主來,蘇武甚至願意某種層度去跪。
那趙佶……
蘇武“跪”不來!跪趙佶,蘇武對不起史書萬代!
這個話題,童貫來說,在蘇武這裡,其實是無解的……
童貫也擔憂,蘇武也無奈。
卻聽門口忽然急言:“報,緊急軍情!”
話題到此就斷,童貫急聲一語:“進來!”
“稟告樞相,西邊,二百裡,有大批敵軍,也有敵騎!”
蘇武立馬站起,問:“具體何處?”
“回蘇將軍,大鄣山之東,昌化城之西,兩處中間之地!”
蘇武連忙拿起童貫條案上的油燈,回頭去看掛在大帳之中的輿圖!
圍點打援,援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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