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早已有靈,它懂得許多,不需要騎士多少催促,甚至不需要騎士馬鞭去抽,隻管奮力狂奔,越奔越快,向著敵人猛衝而去。
大地在顫抖,仿佛也在為這場即將爆發的戰鬥而恐懼。
滾滾泥土中帶著江南的濕潤,鋼鐵洪流,向著敵人的防線席卷而去。
堅定與無畏,在蘇武臉上,在所有騎士臉上,仿佛眼前不是什麼二十萬賊軍,而是空無一物,沒有什麼能夠阻擋他們的步伐。
一隻蒼鷹飛過頭頂,它似乎並不能理解人類在做什麼,隻是它那銳利的眼眸裡,倒映出了地麵之景,看那數支鋼鐵洪流如離弦之箭,正在往無邊無際潮水激射而去。
將台之上,童貫轉過身來,遠遠去看,他的目光,已然不在那城頭之上的廝殺,隻在身後鋼鐵之間的碰撞。
司行方,何許人也?
悍勇無當之人也,一杆方天畫戟在手,甲胄在身,好似當真呂布再臨人世,故事裡,插翅虎雷橫不過他大戟之下亡魂罷了……
他身邊精銳之賊,四五千之多,精銳之將,也多如牛毛。
蘇武所去,正是司行方,此番要用命了,隻管去衝,定要一陣打散所謂精銳之賊!
厲天閏,何許人也?
自也是悍勇無當之輩,一手碩大的樸刀,倒是與魯達相得益彰。故事裡,小霸王周通,在他手上死得簡簡單單,那沒羽箭張清,更也在他手上死得淒慘。
他身邊之精銳,三四千之數,精銳之將,有他親弟厲天祐,張儉,張韜,姚義……
這是魯達要衝之處,魯達座下,病尉遲孫立,小尉遲孫新,跳澗虎陳達,白花蛇楊春……
蘇武左右,也有那豹子頭林衝,九紋龍史進,操刀鬼曹正……
許多人,本也不該在此陣,是臨時調派而來。
卻是蘇武心中也知道此番決死,再也不似頭前,頭前騎兵衝陣,麵對的情況,遠沒有此番複雜,這次,真是一場硬仗!
打完這一場硬仗,麾下騎兵之戰力,興許也會再上一個台階。
隻看那大纛所在,近了近了,箭矢已然在飛來,渾身重甲渾不怕,隻管盯著大纛而去。
也忍不住哪個是司行方哪個是厲天閏,隻管一頭紮去就是。
賊人長槍,也立得不少,大盾也豎了許多。
隻管鋼鐵一撞,人也仰,馬也翻。
誰在死,誰在活……已然不那麼重要。
隻管奮起馬蹄往前去,手中兵刃拚命舞!
隻待一入陣,潮水已然不見,隻見汪洋大海無窮無儘!
範雲悍勇非常,早早就到得蘇武麵前去,健馬用那胸腹之鐵甲,撞倒一人又一人,長槍捅刺不斷,眼前到處都是敵人,手臂下意識不斷來去。
眼前賊人之鐵甲,卻真不退不避,哪怕用身軀去擋馬蹄,也有人奮勇來撞。
身後的蘇將軍,正在大呼:“衝,往前衝,不要停!”
何以如此大呼?隻因為一入陣後,馬速明顯在慢,慢得太快了一些,完全不似以往那般衝陣之感。
蘇武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豈能不大喊而起。
七八百重騎,若馬步不停,那就是擊賊之重錘,若是馬步一停,七八百騎死路就到。
蘇武情急之下,竟是拿手中的長槍去刺前騎健馬的屁股,那馬屁股吃痛,便是拚儘全力去奔!
蘇武在後,更是躬身站起,回頭也去打踏雪烏騅之馬尻,踏雪烏騅果真不凡,幾步去,竟是越過左右,帶著蘇武到得最頭前。
蘇武自也不懼,手中長槍一送一回,巨力與尖銳帶著馬速,便是貫穿一個賊人鐵甲胸膛。
另外一邊,那魯達大樸刀早已不是刀,不知多少揮砍之後,刃口卷如麻花一般,隻管把這大樸刀當做鞭鐧錘來使,打砸過去,所到之處,皆是骨骼碎裂之聲。
再看那衝擊賊人兩軍中間之處的韓世忠,那自是簡單許多,一入陣,如針紮棉花,瞬間就入!
韓世忠更也是一馬當先,殺起人來,真如砍瓜切菜,他一人身後,就是三千之騎,入陣之後,真如蘇武所言,如有一杆巨大的攪拌棒子在攪渾水。
他也知道,自己不是攻堅,蘇將軍親自在攻堅,此時豈能不使渾身力氣去?隻管入陣去攪拌,橫衝來,直撞去,隻要馬速還在,便是轉著彎、畫著弧,來回去攪。
這些賊寇,烏合之眾,所謂二十萬大軍,何曾感受過如此之威?
西軍之騎,甲胄自不比蘇武那般重騎精良,但馬匹似比蘇武所部高大一些,韓世忠已入無人之境,他一人殺的賊,已然就是不可勝數。
隻看得韓世忠左邊去攪,便是無數賊寇如在漩渦,到處去躲,右邊去攪,亦然如此。
兩翼之騎,繞得很遠,終於繞到所謂二十萬之儘頭,便也到得側陣,隻管平行貼著去,前麵兵刃捅刺,後麵弓弦狂拉,那弓弦拉得極快,仿佛巴不得一瞬間就把箭囊清空了去。
這戰法,早已成熟非常。
這戰事,也正在焦灼。
那將台之上,童貫看得一語不發,好似依舊老神在在,威嚴無比,卻是一旁程浩早已聽出,樞相呼吸急促不已。
急!
程浩大急,何曾見過樞相有過如此急促的呼吸?
這代表什麼?
莫不是妹夫……
程浩立馬踮起腳尖去看,並不十分遠,卻是看也看不到什麼,更尋不到自家妹夫到底身在何處,到底又是哪個人。
隻看的那屍山血海在殺,那血腥之氣蒸騰而散,聞得人隻想作嘔。
那喊殺之聲,哀嚎之聲,就在耳邊!
程浩不知道自己已是兩股戰戰……
那城樓之上,遠遠眺望之人,幾十上百。
太子方天定,正在說話:“不足萬人,也敢衝兩位元帥之精銳中軍,不自量力,不知死活!”
婁敏中點著頭:“二位元帥必勝!”
話語如此在說,卻看方天定的麵色,卻並不那麼自信,擔憂就寫在臉上。
婁敏中更是眉頭緊皺,遠遠眺望官軍之騎入陣去。
那中間三千騎,已然在陣內攪動不止。
那兩邊之騎,雖然慢了不少,卻是在那鐵甲叢中,也是前進不止。
那兩翼,那兩翼隻如潮水漲退,官軍之騎,到得哪裡,哪裡便是退朝一般,旁處自就是漲潮……
其實遠遠看去,好似二十萬軍,並無多少還手之力,隻是人多。
婁敏中忽然一言:“當不與這些賊騎糾纏,當直衝那閹人童貫之中軍,如此,必然大不同也!”
婁敏中,當真是有幾分謀事之能。
方天定聞言大急:“對對對,二位元帥當速速衝擊那閹人之中軍才是……那中軍之處,不過四五千人罷了,一衝就勝!”
隻可惜方天定再如何著急,也無法去下達什麼軍令,隻能等著看著。
卻是忽然方天定大喜而起:“二位元帥果然善戰!”
何也?
那官軍之騎,已然鑿陣而入,便是兩邊重甲,也已深入而去。
那兩杆大纛並未倒,大纛也真不回頭糾纏,隻管一力向前在奔,這豈能不就是奔著官軍中軍而去?
婁敏中自是大鬆一口氣去,隻道:“如此可勝,如此可勝也!”
方天定更是兩手一擊:“好好好!”
卻是身後有人來報:“稟告太子殿下,北城之官軍,正在攻城!”
方天定轉頭來問:“情況如何?”
“正在廝殺,官軍攻勢不強!”
方天定冷眼一笑:“哼,雕蟲小技,也敢前來獻醜,卻不知早早被本太子看穿,隻管回去告訴吳值等諸位將軍,打退官軍,定有重賞!”
“得令!”那令兵飛奔就走,下城打馬狂奔。
隻看北城,一片混亂之中,有一支精銳之軍正在爬牆。
還真就有不少鐵甲軍漢爬上去了,正在城頭廝殺不止,城頭之上,也有數個軍將帶鐵甲來圍這缺口,便是萬萬不能讓官軍在城牆之上站定腳跟。
辛興宗就在此處城頭之下,不斷催促麾下軍漢奮力攀爬。
卻也去看左右遠方,越看越是心急,為何心急?
長長的城牆一線,竟是就他自己這裡有人爬上去了,其他地方……
看得辛興宗當場就要吐血,他隻看到了猶豫與徘徊,那些人都在做什麼?
長梯掛上去,被城頭之上的人推倒,又撿起來掛上去,又推倒……
那城頭之上檑木滾石無數在砸,城下之人擁擠不堪,抱頭四處在躲……
這哪裡是攻城?
這是打的什麼仗?
若是如此下去,辛興宗知道,自己這邊即便攀登無數,上麵賊寇,也隻當是源源不斷來堵,這般拉鋸下去,且不說能不能攻上去,這得死多少人去?
應該怎麼攻城,當是四處開花,處處登高,讓賊人招架不住,四處難堵,軍心一散,如此才破。
辛興宗更也知道,城頭之上,不是什麼烏合之眾,精銳之賊並不在少數。
刹那間,辛興宗心中有一個念想,退!
卻是回頭遠遠去望那中軍譚稹……
那譚稹正在將台邊緣,手舞足蹈,大呼小叫。
雖然辛興宗聽不到那呼喊之語,但辛興宗也能猜到……不外乎衝啊殺啊,快向前不準退,要破城……諸如此類……
能退嗎?
辛興宗唯有大喊幾語:“上,快上快上!”
話語雖然連連在喊,辛興宗卻越來越沒有信心,這城池,怕是破不得了……
與這些蟲豸豬狗之物同陣,如何破得了這般高牆?
再一想,南邊童貫若是兵敗,這邊久久上不得城牆……隻待賊人大勝之後,該是什麼後果?
“上……快……快上……”辛興宗猶豫來去,隻是這呼喊之聲,早已少了那聲嘶力竭。
左右軍漢,在這呼喊聲的情緒中,下意識裡,已然開始懈怠……
一口氣沒頂上去,泄了一下,一切自是大不同。
辛興宗還左右去看,他在看什麼?他在看自己麾下之軍,損失情況,死傷之人,已然是二三百不止。
城頭之上登去三四十,怕也是……
辛興宗再是一想……
想什麼?
想那譚稹譚相公看不看得懂局勢?
他知不知道此時攻城已然受挫,攻下城牆的可能性已然微乎其微?
他知不知道什麼時候該鳴金收兵?
興許,他真不知道……
怎麼辦?
也不知南邊到底打成個什麼樣了……
南邊蘇武,已然鑿出鐵甲之陣,也入灰布麻衣之中,他領重騎,是沒有餘力來去馳騁的,隻管一陣往前不止。
卻也回頭去看,七八百騎,馬匹皆在,但許多馬背上的騎士已然不在,至少一百二三十騎沒在剛才那一陣之中。
一時間,蘇武心如刀絞,滴血不止!
慈,可以領兵?
蘇武目光一凜:“向前向前,鑿出陣去!”
出陣之後,至少要歇一刻時間,乃至還要馬匹飲一口水去。
卻是馬步飛馳往前,忽然蘇武感覺眼前一空,還遠遠不到出陣之時,這是怎麼回事?
蘇武陡然回神來,好好好,好一個韓潑五,好一個韓世忠!
竟是二十萬之賊眾之中,攪出了真空地帶。
蘇武往前在看,賊眾竟是在一二百步之外奔跑來去,蘇武左右去看,遠遠看得那韓世忠又往這般攪來。
蘇武立馬有了決斷,大喊:“減速勒馬,不鑿出陣,就在此處歇息片刻,準備回頭!”
是韓世忠給了蘇武這麼一個喘息之機,蘇武豈能不用?
那蘇武就得回頭了。
回頭去,是那精銳賊軍,正往姚平仲去。
再一看剛才路過之處,滿地皆是死傷之人,還有哀鴻遍野,賊軍精銳之輩,怕是兩千不止,皆在地上……
可見,哪怕是精銳之軍,在人馬俱甲的重騎之下,依然不過草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