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出租業務,那也是極其發達,乃至那汴京城裡,天子皇家,都會親自下場來經營這個業務,還專門有一個朝廷機構,叫做店宅務,那是天子賺錢的大門路。
汴京城裡,不論是百姓還是官員,至少半數以上,都租房子住,天子皇家控製的汴京房舍,最高達到兩萬多間。
天子為了擴大業務多賺錢,那也是無所不用其極,其中之苦,那也是罄竹難書……可不隻是百姓受其苦,連一般官員也頻頻被坑得有口難言……
至於汴京城裡的高門大族,那豈能不是有樣學樣?
換句話說,大城池裡做出租業務,那也是能賺得盆滿缽滿的……
一般房舍要買,至於杭州城裡大的宅邸店鋪,自更要買,其實大多都還能尋到主人,繼承之人,這個時代的家族很大,繼承權其實蔓延很廣,城裡尋不到主人了,旁支鄉下,或者外地,自也還尋得到,但凡還有一個男丁,那就能有主人。
鄉下也好,外地也好,隻要聯係得上,那就好說。乃至,人性陰暗裡來說,這些人知道杭州城光複了,大親戚家死完了,更是會高高興興趕到杭州城來……
隻看杭州一片蕭條,死氣沉沉,帶著一筆錢再回去,那也再好不過。
至於那極少數完全尋不到主人的,其實更好說,府衙而已……
交代完杜興這些事之後,已然就是到了深夜,又見了見諸多軍將,蘇武才去休息。
第二天,自也是忙碌不止,到處去跑,也是到處去催促。
再過一天,便是軍中開會,開始收拾車馬糧草,各路開拔。
蘇武帶著京東與西北之軍,往西南而去,馬軍陸路飛奔,其餘步卒與輔兵,還有後勤之物,都上錢塘江往西南去。
江南兩浙,水網密布,也有好處,那就是船隻好用,為行軍之事大便利。
蘇武也知道,譚稹正在兵圍富陽,富陽其實不遠,譚稹先走三日,不過就在這裡了。
隻問富陽守將何許人也,寶光國師鄧元覺,也是四大元帥之一。
其人之強,當是與魯達不分勝負。
富陽城裡,還有不少杭州來的潰兵,雖然杭州城裡逃出來的不多,但至少也有兩三萬人,乃至那南離大元帥石寶等人,蘇武在杭州城裡也沒尋到,十有八九,也在富陽。
這富陽城,出杭州之門戶也,扼守錢塘浙江水道,豈能不是重中之重?且方臘麾下,也有水軍,名喚“浙江四龍”,浙江,不是省名,其實就是富陽扼守的這條水道,就是此時錢塘江的上遊。
譚稹已然兵圍富陽,這幾日造了一些長梯,試著打過一次了,沒打下來。
譚稹也在中軍發怒:“如此小城,何以這般難打?”
眾人皆不答話,也唯有辛興宗來答話:“相公有所不知,一般小城,比大城難打……”
“這是何道理?”譚稹不信此言。
辛興宗自又要解釋:“相公有知,城小,則可攻之處就少,反而利於防守一方,乃至,城中調度也快,也難行什麼聲東擊西等疑兵之計,就好比昔日裡,範文正公經營西北,那堡寨之策,四處去修去建,百多步見方,幾百千餘人守衛,往往就能擋住黨項數萬之軍許久。”
譚稹倒是明白過來了,無奈說道:“開拔之時,爾等都言,賊人已是驚弓之鳥,隻待大軍一到,定是所向披靡,何以此時,一個小小富陽,卻阻得數日?如此也就罷了,且問爾等,還得幾日?”
辛興宗看向眾人,其實這個問題沒那麼複雜,問題的關鍵,就在眼前這些人,汝州兵馬都總管馬萬裡,鄧州王義,鄭州陳翥……
隻要這些人上下一心,個個奮勇,大軍數萬在此,圍三缺一猛攻,那富陽城內,真也是人心惶惶,隻待一番猛打,豈能城池不下?
都靠他辛興宗一人,他那熙河之兵,能打幾回?
辛興宗無奈至極,隻得說道:“相公,隻待再圍再打,終究能下……”
“你們不知,我剛剛得到消息,那蘇武跟來了!”譚稹如此一語,心急不已。
辛興宗自是意外,就問:“他何以越州婺州之地不去,又到此處來?這般,正是……相公,此可上書朝廷,彈劾於他,必是大罪也!”
話語不差,這事當然是罪,北路軍,如今自也就是西路軍了,既然譚稹西來了,那童貫合該就往南與東去,卻是不去,這到天子麵前,豈不就是因公謀私?這怎麼也說不過去!
譚稹豈能不知道這點,隻管無奈一語:“他童貫蘇武,分兵了……”
辛興宗自是再說:“他有多少人?還如此分兵?分兵也無妨,那也是急功近利,因公謀私,爭奪功勞,也是罪過,隻待他分去的兵馬,下不得越州婺州衢州,那更是大罪,戰不利,失機之罪也!”
道理是這個道理,譚稹豈能不知,譚稹隻皺眉道:“京城一來一去,再如何八百裡加急,那也是好多日之後了,再說,萬一他分兵去越州婺州,幾戰立克,那還說什麼罪過。且說眼前,那蘇武騎軍多馬,最多一日,就到陣前了。”
辛興宗聽懂了,難怪譚稹這麼急,便是想一想,又道:“相公放心,不論如何,我等先入為主,已然占據城池各邊圍困,他蘇武來了,也當在後看著……”
“快打快打,打下城池!”譚稹隻管如此來說,說得是心急火燎。
“遵命,那末將這就再去組織……諸位同僚,再圍城去打!”辛興宗也無奈,試著再乾吧,多造長梯,三麵猛攻。
就看在場諸位,譚相公已然這麼在催,是不是也當用點心了,爬牆也當努力一點了。
眾人去也,自是圍城再戰。
城頭之上,寶光國師鄧元覺,正在城頭,身邊站著的,竟就是南離大將軍石寶。
石寶從杭州而出,能去的地方也不多,自就是往西南而來,西南邊,才是聖公主力精銳所在。
隻待官軍再次圍城而攻,就聽得鄧元覺在說:“這官軍攻城之勢,看起來也並不如何奮勇啊……”
石寶點頭來言:“此來,是北路軍,領兵之人不是童貫,而是一個叫做譚稹的閹宦,他麾下向來不堪,那南路軍才是童貫精銳,麾下有那蘇武等人,悍勇得緊,杭州破在蘇武之手也!”
“蘇武,就是那個連敗呂樞密與皇叔三十萬大軍之蘇武?”鄧元覺如此來問。
“除了此人,便也沒有第二個蘇武了,京東兩路兵馬都總管蘇武!”石寶點著頭。
“唉……”鄧元覺歎著氣,身旁無多人,便是來說:“杭州一破,太子也亡,聖公隻管遠遠躲到睦州去,聽說還在不斷往幫源洞裡運糧,永樂之國,永樂永樂啊……”
石寶眉頭如川,隻道:“好在,眼前,是譚稹到此,不是那蘇武……眼前之局,富陽城裡糧草充足,可堅守許久。”
便也看著眼前正在攻城的官軍,沒有一部真正奮勇,多在城下射來射去,攀爬著實不積極……
“希望如此吧……”鄧元覺,其實也有大智慧,他本就是出家之人,何以從賊?自不為其他,百姓之苦,他看在眼中,看得太多太多,本也是習武之人,一腔熱血,帶著一身的悲憫,從賊來反。
上了船,官職也越來越大,麾下之人也越來越多,倒也就下不去了,被圍在這富陽城裡。
但也好在,眼前之官軍,並不堪戰。
隻是真想未來,未來一片灰暗。
官軍攻城不下,自又鳴金退去。
譚稹在中軍大帳裡,豈能不罵人?
眾將沒有一個抬得起頭來,眾將也是無奈,不是他們此時此刻還不願立功,著實是麾下軍漢,怎麼催促也無濟於事。
也是那城頭之上,賊寇當真也勇,說是軍心不比從前,卻也是困獸之鬥,生死關頭,總要求生。
還是辛興宗來勸:“相公息怒,攻城之戰,往往如此,隻待一陣一陣去磨,磨得幾天,城內軍心慢慢削減,城外又無援軍來救,便就好打了……”
這話,真假參半。
譚稹卻陡然一語:“這般磨下去,我看啊,那賊人軍心,越磨越多!”
辛興宗一臉尷尬,心中也在想,實在不行……那就……那就奮勇乾一場吧?身旁這些蟲豸豬狗物,當真是一點都指望不上了。
哪怕損失慘重,也乾一場,隻念富陽破後,當真能鎮住賊寇儘興,接下來新城就真的是個人心惶惶,輕易可破,亦或者,望風而逃……
辛興宗想定之後,開口:“相公,明日,城池必破!”
譚稹聞言一愣,看向辛興宗,便問:“怎的突然你又這般來言?”
辛興宗來答:“明日,末將親自帶兵先登!”
“好好好,就等你這句話了,破城之後,城內錢糧,先賞賜你部!”譚稹等的就是這句話,他雖然不懂戰陣,但也看得幾番了。
豈能看不出來一些貓膩?辛興宗連杭州城的牆頭都爬得上去,怎的到得富陽就爬不上去了?
也知道辛興宗是想保存實力,舍不得麾下軍漢人命。
譚稹看來,軍漢人命值幾個錢?沒有了回去再招就是,哪怕熙河之兵,皆沒於此,隻要立功,有錢有官,辛興宗怎麼就不明白這個道理呢?
好在,辛興宗此時明白過來了,譚稹豈能不喜?
辛興宗眼神掃視左右,聽得城內錢糧都先賞他,辛興宗心中也舒服不少,便是來說:“多謝相公!”
隻看第二日,大早埋鍋造飯,片刻擊鼓聚兵,依舊是三麵而攻。
辛興宗已然站到了部曲頭前,回頭看了看麾下軍漢,咬了咬牙,隻管一語:“兄弟們,磋磨數日,今日上城,破城之後,必有重賞,城內錢糧,隻管去取!”
城內錢糧,隻管去取,這句話,其實還有一個深意,那就是……縱兵劫掠,隻要入城了,能拿多少,看眾人本事。
譚稹何以要如此來言?
便也是人心,軍漢也不是沒有思想的人,每每上陣,隻看得友軍如豬狗,熙河軍漢,豈能心中暢快,人家都不賣命,自己去賣命?軍漢又如何願意?
唯有如此激勵一語。
兵匪兵匪,自古,兵與匪,許多時候就是一家,破城劫掠,幾千年來,都是常有之事。
便是也想,反正,城內百姓,當也被賊寇洗劫一空了,隻管再洗劫賊寇就是。
按理說,攻打杭州,也該是這麼激勵軍漢,入城之後,誰搶到就算誰的……
卻是辛興宗也不知,其實富陽城內,鄧元覺劫掠不多,鄧元覺,可不是那些烏合之輩。
隻管是軍令一下,互相一傳,再看這數千熙河之兵,那一個個眼睛都冒起了火光,同是西北而來,友軍一個個都盆滿缽滿了,他們一個個還是窮得叮當響,豈能不羨慕?
軍心已然可用!
辛興宗也不多言,隻管等鼓一起,邁步往前就去。
卻看東邊,出現了兩千輕騎,蘇武到了,帶著輕騎為先鋒,飛奔而來。
正趕上辛興宗打定主意,大舉攻城。
蘇武遠遠在旁,立住馬蹄,左右來說:“看一陣!”
眾人也遠遠去眺望,那隨軍在側的韓世忠來言:“好幾日了,竟還破不得眼前城池,莫不又是要圍困十幾二十日去,照這般打下去,州縣五六十個,那得打到哪一天?一年兩年都回不了家了……”
蘇武笑道:“你放心,打不得一兩年去的……”
“嘿嘿……哥哥若領兵,讓咱們打,那自不會一兩年去。”韓世忠如此笑道。
“過得富陽,浙江水道也就暢通了,許還有水戰要打,隻待水道肅清,大軍長驅直入,當是快速非常!”
蘇武說的是自己心中的定計。
韓世忠便也來言:“江南兩浙之地,與我家那邊,著實大不同,水道竟是如此好用,此番也算是長見識了。”
韓世忠,不愧是名將,便是在學,學得極快。
“其實,我大宋,幾處大水係,水道皆是好用非常,還有海路,許多人多不在意,其實海路更也好用……”蘇武更也來教,便也知道,韓世忠初出茅廬,許多事其實還真不那麼懂。
韓世忠點著頭,忽然抬手一指:“哥哥,那是熙河兵,你說,辛興宗能打下這富陽嗎?”
且看那城頭之下,正是辛興宗在奮勇先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