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舀,你舅奶熬的涼茶,怕你中了暑氣,嘖,這秋老虎曬人喲。”
王蟬朝灶房方向瞧去,就瞧到老太太也正透過窗欞朝這邊瞧來。
舅奶祝老太太是個圓乎的老太太,臉上雖然有了褶子,卻是眉眼舒展,一頭花白的發盤得整齊又簡單,稍厚的耳垂上掛兩個葉子形的銀耳釘,眼圓圓,慈眉善目模樣。
這會兒對上王蟬的視線,她笑了笑,帶著寬厚的笑意。
王蟬喜歡舅奶。
她也有一雙大眼睛,一樣樣的。
“舅奶熬的呀,那我可得多喝一碗。”王蟬蹲地,拿了竹提子,從茶甕裡舀了滿滿一碗的茶湯。
茶湯清透,有微微的棕,入口溫溫的,還有草藥的滋味。
帶一分的苦,吃下後卻又回甘無窮。
“舅奶還加了糖?”王蟬眼睛亮了亮,又連著喝了好幾口。
一碗茶湯下肚,秋日的暑氣好似都被消去,整個人都舒爽了。
“甜滋滋的,真好喝,舅奶真好。”
祝從雲蒲扇一點,扭頭偷瞧了眼灶房,見老太婆沒注意這邊,這才悄聲道。
“好喝吧,不過,這不是你舅奶的功勞,剛才趁著你舅奶沒注意,我偷偷往裡頭又加了兩湯匙的糖。”
他比劃,當真滿當當的兩湯匙,一點兒都不虛,儘顯他祝老石匠的大氣!
王蟬“嗖的”瞧來。
“噓!可不敢大聲!”祝從雲噓聲,“回頭你舅奶該說我胡來了。”
涼茶加糖,上火!
本來就是敗火的,加了糖,這一正一反相互抵消,不是白折騰了?
茶湯都白熬白喝了!
“舅爺剛才說啥了?風有點大,鳥兒叫的也大聲,我聽不著。”王蟬捧著碗喝茶水,湯碗下,一雙大眼睛咕嚕嚕轉了兩圈。
不知道不知道。
涼茶就這個滋味,她一點兒也不知道糖是偷加的!
祝從雲愣了愣,隨即笑罵,“滑頭!”
……
喝了茶湯,王蟬還想去拿木推子翻動曬墊上的稻穀,被祝從雲喊住了。
“丫頭坐這兒,再歇一會兒。”他又搬了一張竹凳子過來,擱在了屋簷下的陰影處。
王蟬坐好,兩人一道瞧著屋簷外頭日頭明亮。
陰影悄悄挪動,在人們不知道的時候,它便成了西斜的光。
“阿蟬是不是知道什麼,所以將獬豸擱在萍姐兒手中?”
祝從雲側頭瞧小姑娘。
早晨,在大家猜測著惡人是誰時,阿蟬沒有多說話,隻後來扯了自己的衣袖,詢問,是否能讓獬豸小石像跟著萍姐兒一段時間,她就不去柳家了。
那時,祝從雲意外了下,還是點頭。
東西交到了王蟬手中,養石人的傳承便在她手中接手,她自然能做主。
雖然那一方的石頭是先祖所尋所養,可這麼多年,失去了主人,沒有人養石,它早就同普通石雕無異。
“等阿蟬以後厲害了,尋更多的石頭,會養出各種各樣的石雕,那時,莫說是借了,便是送都成。”
那時,祝從雲摸了摸目露忐忑,怕自己自作主張而讓人不喜的王蟬,笑著寬慰。
“養石人養石,石頭便是法器,贈予有緣人,便像是寺廟小觀裡的道長和僧人,他們慈悲,會給予需要的人一道靈符。”
“至於養石人,養石過程參透了那炁場,以小見大,便是沒有石器,早晚有一日也能以手為刀刃,天地為石,琢一道石勢,如虛空成符,舅爺先前和你說的,符無正形,以炁為靈,就是這個道理。”
王蟬若有所思,就像她在柳笑萍眼皮處勾勒的那一下。
等她繼續盤石,終有一日,不需要獬豸石雕,她也能喚出一頭獬豸。
……
祝家屋簷下。
聽到祝從雲這句問話,王蟬沉默了下。
半晌,她指著前頭的院子,那兒,半空盤旋著飛來一群麻雀,小眼睛黑黢黢又機靈,瞅著人來,翅膀一撲棱,趕忙便飛走。
人一走,它們又扇扇翅膀落地,脖子一伸一縮,尖嘴叨叨叨地啄地上的穀子。
“爹在書房讀書,日頭好的時候,一邊讀書還得一邊做事……他會曬糧食,不過,他心大,一點兒也不趕這些小東西。”
木窗戶拿了根棍子高高支起,青衣書生在案桌上苦讀,時而皺眉,時而搖頭,還不忘瞧瞧院子裡瞧的憨妞兒。
瞧著那津津有味,一點兒也不膩味的閨女兒,書生連連歎氣。
傻氣,搬家有什麼好瞧的,一瞧瞧好幾年,話都沒顧上學!
他一顆老父親的心都操碎了,哪裡顧得上麻雀。
再說了,小小的幾隻小東西,叨叨叨吃幾口,那小肚皮又能吃多少糧食?讀書人太小氣可不行。
他大方,允了!
王蟬像想起了什麼,眉眼裡都是幸災樂禍,“吃了幾日,他就知道厲害了。”
……
王伯元越來越覺得不對勁,這日收糧食,掂了掂袋子,左思右想,還是上了鄰居家的門,借了秤和秤砣。
一稱!
嘿嘿嘿!
當場就跳腳了!
王蟬回憶完她爹的蠢樣子,心中又偷笑了兩下,等想起這爹要娶新媳婦了,笑意又“啪嘰”一下碎了。
……
“舅爺,”王蟬瞧向祝從雲,“你知道阿爹罵麻雀什麼嗎?”
祝從雲愣了下,“什麼?”
王蟬:“老家賊。”
“爹罵它們老家賊。”
明明是小小又不起眼的樣子,偏生能偷這麼多,來來回回地在人的身邊走來走去,瞧過去還格外的親人!沒有留心,根本察覺不出。
“和萍姑姑有不痛快的人都在胭脂鎮外,她們想了一個,又否了一個,一點兒也不確定。”
“我怕就像這小麻雀一樣,到了最後,找出的惡人是老家賊。”
王蟬表示,家賊便是家醜,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她拍馬都趕不上清官,還不如在家曬穀子。
祝從雲驚了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