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乍起,江波滔滔,烏篷船逐浪而躍。
“到了,就要到了。”
船上,因為烏篷船不穩,磕了自己一個大腦包,吳富貴揉著腦殼,還不待朝掌舵的老船公生氣,就聽旁邊小子一聲驚喜的喊聲。
“到了?”他急急掀開船簾,一瞅,老淚都要掉下來了。
不容易,他們這一趟活乾得不容易啊。
差點就回不來了!
……
府城是大地方,尋常地方自然比不上,就是碼頭,它都比旁的地方修得氣派。
隻見大塊大塊的青石壘就,江浪一陣陣湧來,卻打不到岸邊。
江岸上綠柳成蔭,不遠處還有好幾座的望江樓,彼此錯落有致,連綿成一處風景。
朱閣飛簷,紅磚綠瓦,高高的石階一望望不到頂。
街上,時不時有人挑籮趕驢地走過,混合其中,還有青衣的書生,粉衣的嬌客。
吟詩作對,叫賣吆喝……各色聲音混雜成了府城這一處的熱鬨。
“還是咱地兒好,就連空氣都是香的。”
踩著土地,吳富貴覺得整個人都踏實了,深深嗅了一口氣。
“富貴哥,會不會是你餓了啊。”旁邊,大個子的家丁史一諾說了句大實話。
他瞅了瞅周圍,吞了口大唾沫。
碼頭邊人來人往熱鬨,不止有出行送行的人,更有登高賞秋的文人騷客。往來的人多了,引來的小攤小販也多。空氣裡遍是燒餅高湯的香氣,激得人的肚腸咕嚕嚕響。
磨人得緊!
“我們也坐下吃一碗餛飩吧。”
“對對,來一碗餛飩暖暖肚腸,再來個燒餅,嘖,那滋味……賽神仙嘍!”
史一諾出言,其他幾個小廝連忙附和。
“吃吃吃!你們還有心思在外頭吃?”吳富貴忠心,“也不瞧瞧都什麼時候了!”
“就剩這點路了,咱們快些腳程回府,早一些瞧到老爺小姐,早一些將差事和他們彙報,他們也早一點安心。”
最後,他環顧過幾人,語重心長。
“人要惜福才能有福,主人家好吃好喝地養著我們,我們更是要思量著將差事辦好。隻想著自己的肚皮,怎麼對得起每個月的月銀?”
他恨鐵不成鋼,“你們捫心說說,對得起老爺的看重嗎?”
“馬屁精!”難得的,史一諾和史千金兩個同仇敵愾了。
聲音不大,怨氣滿滿,吳富貴感受到身後這濃濃的怨氣。
“反了天了!”見幾人許久還不走,他回頭狠狠一瞪四人,白眼兒一翻,再罵一聲蠢貨。
“燒餅餛飩有什麼好吃的!”沒法子,他隻得將話兒說透了。“我們抬棺出來的時候,你們也瞧到了,府裡在乾嘛?”
四人還有些懵。
吳富貴踮腳,一個個地點過幾人的腦袋,“傻,府裡在張燈結彩!”
“這會兒回去,運道好一些,說不得還能趕上吃席!”
“對對,吃席!”其他幾人恍然。
再瞧吳富貴,幾人眼裡都是亮晶晶的光,欽佩不已了。
不怪人能當管事,他們才做小廝,這瞧事情的周全程度,就是不一樣!
他們想著吃寡湯寡水的餛飩、乾巴的燒餅,人管事已經想著吃大席麵了。
關鍵是,話還說得這樣漂亮!
“管事的,您是這個!”史千金豎了大拇哥過去。
“謬讚謬讚。”吳富貴笑得自滿,肚皮一挺,腰板一直,發號施令,“走,咱回府!”
吃席嘍!
……
一行人回到夕水路的吳宅時,已經是黃昏時刻。
黃昏,陰陽交際之時,正是迎娶送親的吉時。
昏時行禮,故曰婚。
果然,隻見府裡張燈結彩,賓客往來,人影幢幢,家丁和丫鬟穿著簇新的衣裳,腳步不停,忙活得厲害。
“好好好,可算趕上小姐大喜時候了,奴也得給小姐道一聲喜。”
吳富貴熱淚盈眶,稍稍整了整衣裳,提著下擺就要加入。
瞧著這陣仗,再忙上小一會兒便開席了,吳家富貴,老爺不是愛惜那一點銅鈿的人,就是下人也有下人吃席的地兒。
史一諾的腳步停了停。
“走啊!”被大個子擋了一下,史千金一個沒留神,鼻子碰了一把,撞得是眼淚嘩嘩,再瞧前頭的史一諾,頓時沒好氣了。
史一諾結巴:“我、我有點不想進去。”
“不想?為什麼不想?你不餓啊。”
前兒被綁在龍眼樹上的事兒就不說了,王蟬睡了一天,他們就餓了渴了一天。到後來問明白不是拐子了,這才被胭脂鎮的鄉親從樹上放下來。
那時,天色都黑了。
小地方歇得早,鋪子也早早歇業,任你兜裡再有銅鈿,也沒處買好吃的。
他們挨到白天,才吃了點正經東西,行船時候諸多不便,更是隻吃了些乾糧。
“餓,還饞。”史一諾老實點頭,“不過——”
再看吳府,他麵上又有遲疑的神色。
說是不想進去,其實是有些不敢。
被詐屍的事兒嚇著了,他的心肝都嚇得變小,莫名,史一諾瞧著這處熱鬨,心裡有些鬨。
吳宅是白牆灰瓦的建築,瞧過去不如朱牆綠瓦的氣派,可自有一股內斂。
此時天光還未完全黯淡,燈火早早就點上了。
朱紅色的大門,鋪首銜環是鎏金的色澤,四處掛著彩綢。
燭光映著紅燈籠,屋宅像一隻龐然巨獸蹲地。
門是它的口,燈是它睜開的眼睛,此時,它齜牙咧嘴,通身的彩綢是妝點自身無害的彩衣。
史一諾磕磕絆絆,將自己的鬨心說了出來。
史千金:……
“我瞧你這是落下毛病了。”
“真白長這麼大個,”他翻大白眼兒,“前兒叫王家丫頭嚇了一遭,這會兒瞅著風吹衣裳就說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