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陳諾的時候，李桉並沒有和他握手，而是學著西方禮儀，主動上前擁抱了他一下，說了一句：“恭喜恭喜。風聲今天得了很多獎，我去電影院看過，真是一部好電影。”
陳諾趕緊回道：“謝謝，其實要是沒有導演你當初的幫忙，也沒有現在的風聲。”
這話不假。
半個風聲的劇組都是人家推薦的班底。
要是沒有樸如木的服裝，沒有羅德裡戈·普列托的攝影，沒有其他那些色戒原班人馬的加盟，《風聲》能像現在這樣嗎？
如許多大陸媒體所言，“拍出了絕頂的質感，”“給未來二十年的諜戰電影樹立了一個標杆”“從攝影到服裝，從布景到特效，都顯示出了深深的誠意”，
從而在創造了內地票房紀錄的同時，還在兩岸三地的各大頒獎典禮上大殺四方？
陳諾可以肯定，絕不可能。
因為電影真不是一個人能拍的。
李桉這個人，不管外界怎麼評價，的確很有儒風，聽了陳諾的話，也並沒有居功的意思，甚至有點靦腆的笑了笑，說道：“沒有，跟我沒有關係，都是你們自己做得好。看到你們拿了這麼多的獎，賣了這麼多票房，我真的很為你們感到高興。”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一旁的金馬獎工作人員便遞過來兩張手卡，說道：“李導演，陳諾先生，這是我們為您設計的頒獎詞，你們二位要不要提前對一對？”
他這麼一說，陳諾才想起，這還的確是個事。
他第一次跟彆人搭檔頒獎，和李桉兩個人在台上說什麼，的確該好好斟酌一下。
他看了看金馬手卡上的套詞。
好嘛，他這才知道找他要電話的劉小姐，在台上跟搭檔一起那些尬聊互誇台詞是從哪來的了。
他抬頭看了看李桉，正好李桉也在看他。
兩個人對視一眼，明顯是心意相通，頓時都笑了起來。
一旁那個30多歲的工作人員幾乎是用一種膽戰心驚的口吻說道：“李導演，陳諾先生，這個不行嗎？”
陳諾看了看抿笑不語的李桉，當仁不讓的做了一回惡人，“嗯，是有點奇怪。我覺得沒有必要說這些東西吧。”
那個工作人員小心翼翼道：“可是，這都是你們二位為我們華語電影帶來的榮譽……”
……
……
“……李導演，有人說你為華語電影帶來了很多榮譽，你怎麼看？”陳諾站在頒獎台前，對著身前的話筒說道。
李桉微笑著，理都不理他。
因為，
當李連結以缺席頒獎禮的狀態拿走了最佳男主角，而陳可辛也力壓《風聲》寧皓，以及張艾嘉，馮小剛，捧起最佳導演的獎杯之後，
在陳建舟和鄭裕玲一個台灣腔一個香港腔，異口同聲的說道：“歡迎李桉導演以及演員陳諾，為我們頒發本屆金馬獎最佳劇情長片。”之後，
李桉和陳諾終於從後台的帷幕之中，一左一右的走了出來。
在掌聲中，李桉一邊走，一邊笑吟吟的朝著台下揮手，
但陳諾就沒有這麼風度翩翩了，隻是例行公事，正正常常的走到了頒獎台邊，跟李桉彙合。
陳諾剛剛開口，按照和李桉對好的台詞說出來的時候，
李按看了看台下，無奈的沒有說話。
原因是陳諾的聲音通過揚聲器傳出來，瞬間淹沒在了更大的聲浪之中。
在他說話的時候，台下的掌聲居然破天荒的，並沒有識趣的停下來。
就好像台下的那些人根本不想聽他說話似的。
甚至陳諾他又保持風度的等了十幾秒，台下那些人看到他和李按站在台上的樣子。
掌聲還是沒有減弱，反而有越來越大的趨勢，甚至還有人在吹著尖銳的口哨。
他也隻好暫時熄滅了儘快發言的心思，有點無奈的站在台上，希望這突兀發生的狀況趕緊平息下去。
上次在奧斯卡得獎的時候，上台突然忘詞，把他整出了一些陰影來。
陳諾真是怕自己的三秒魚記性，把他剛和李桉對好的詞拋到九霄雲外。
但是這一次，並沒有如他所願。
今晚參加金馬獎的各路明星和觀眾們，似乎是要存心跟他過不去了。
鼓掌了快一分鐘了，居然還沒有停歇的意思，甚至隨著一些不知道在激動個什麼玩意兒的人突然站了起來，讓全場人也不得不跟隨一起，來了個全場起立。
文詠杉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神采站起來了，頭抬的高高的看著他，鼓掌鼓得非常用力，要是有記者抓拍一張，估計鬼都不會信這是前女友。
她旁邊的劉藝霏露出一種自豪的微笑，也在拍著手，莫名奇妙透著一種“姑味”。
而剛回到座位上的範繽冰，則笑得異常的燦爛，剛到手的金馬獎放在陳諾的空座上，這個女人，鼓掌的姿勢都是那麼優美。
陳諾又看到陳可新一臉笑容的把手拍得啪啪響，顯得非常的開心。
另一邊的馮小剛則是不情不願的慢慢鼓著掌，站著的樣子，也像是馬上就想坐下去。
不止陳諾越看越不知道說什麼好，導播室裡也有人為這一段不在劇本裡的劇情而不知所措。
甚至有人在問總導演，“怎麼辦？快要超時了。要不要現場工作人員去阻止一下。”
總導演轉頭看著說話的這個人，眼神很奇怪，沒說話。
旁邊另一個人輕咳一聲說道：“反正快要結束了，沒有關係啦。”
“哦。”那個人答應一聲，繼續看向導播室的屏幕牆。
後麵那個人對著總導演，用手指在太陽穴上轉了兩圈。
總導演挑了挑嘴角，轉頭對助手低聲說道：“等會結束後，讓這個白目趕緊收拾東西滾蛋。陳諾和李桉站在一起，看得我都想拍兩下手，塞林木的，這白目真是腦子秀逗啊。”
等了好一會，這一場在以往的金馬獎現場從沒有出現過的激烈掌聲，才終於平息下去。
等觀眾紛紛重新落座的時候，本屆金馬獎的確已經超時了好幾分鐘了。
陳諾也不知道這個時候該說什麼，隻好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像複讀機一樣又背出那句他跟李桉對好的台詞：“……李導演，有人說你為華語電影帶來了很多榮譽，你怎麼看？”
李桉對著話筒道：“我覺得我並沒有做什麼，我隻是做好了我的工作，至於榮譽，那都是觀眾和評委對我的抬愛。”
陳諾正準備按照劇本說下一句台詞。
沒想到李桉又繼續說道：“你呢？剛才現場的朋友們為你鼓掌，你又是怎麼覺得的？想不想要對他們說點什麼？”
這句意料之外的話一下子讓陳諾有點懵。
什麼叫為我鼓掌？
你說這話，明天媒體豈不是要把我夾在火上烤？
陳諾反應也算快，立刻笑著道：“謝謝，我當然要謝謝現場的掌聲。但我也知道，這次是因為我沾到了導演你的光。希望，我下一次來金馬獎的時候，執委會還會給我安排一個這麼好的搭檔。”
李桉並沒有反駁，反而笑盈盈的，用特彆柔和的語氣說道：“下一次是什麼時候？明年你還會來嗎？”
陳諾笑著道：“有作品入圍的話，我當然來。”
李桉似乎已經達到了目的，沒有再逼他，話題一轉道：“現在我們要頒發的是最佳劇情片，陳諾，你這次演出的《風聲》也在候選影片名單中，你緊張嗎？””
陳諾實話實說道：“緊張，我來之前本來以為不會緊張，但我真正站在這裡，我突然感覺自己很想要拿到這個獎。因為這是金馬，無論哪個影片拿到這個獎，都是一種莫大的光榮。”
大屏幕頓時出現了焦雄屏和執委會裡一乾人等的畫麵，隻見焦大姐正在跟旁邊的一個人說了一句什麼，臉上笑得眼睛都快看不到了。
李桉也笑了，道：“那我們就來看看，究竟是誰會獲得本屆金馬獎的最佳劇情片。”
說完，他撕開了信封。
陳諾這個時候是真的很緊張。
不僅因為李桉這個家夥，剛才沒有一句話按照台本走，每每拋一些話頭出來，讓他絞儘腦汁的回答。
同樣正如他剛才所說，他很想拿到這個獎。
他認為，
在金馬獎23個獎項中，隻有這個獎是對於全部劇組人員的整體褒獎。
說實話，參與風聲拍攝的工作人員前後加起來起碼上千名，又有幾個會去關心範繽冰這種大明星，能不能拿到金馬影後為她自己加冕？
又有幾個會去關心寧皓這種前途無量的導演，會不會拿到最佳導演，給他自己再鋪一條金光大道？
這些百萬千萬富翁得不得獎，關他們屁事。哪怕他陳諾在奧斯卡上風風光光，也不見得會讓他們多拿50塊工錢。
但是，最佳電影不同。
這是一個無論他們未來去到哪個劇組，都是可以堂堂正正拿出來的籌碼。
這個最後的大獎，是真正頒發給參與了電影拍攝的所有人的獎，走到哪，他們都可以說，其中有他們的一份子。
所以，當李桉拆開信封，同平靜的口吻念出：“第四十五屆金馬獎，最佳劇情片，得獎的是，風聲。”
陳諾頓時抑製不住心裡的開心和激動了，他站在舞台之上，毫不顧忌的笑了起來。
他笑出一口白牙的樣子，在現場大屏幕上顯示出來，也出現在了台灣省家家戶戶的電視屏幕，以及終於擴容的網絡直播間裡，成為了這屆金馬獎中，銘刻在每個人記憶裡最深刻的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