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翻身下馬,匆匆走到兩人身後,拱手道“香主,林執事。來黑市怎麼也不說一聲啊,這裡風雪大。香主你身子骨不好,到我院子裡去暖和暖和。”
韋典沒回答。
林雲也木訥的站著,淡淡道“暖和就不必了。這孤墳裡葬的是韋大哥的親弟弟,韋寶兒。香主念舊,今日是阿寶的忌日,便過來看看阿寶。”
謝安看了眼那孤墳,又看著山下的黑市。
幡然醒悟……
難怪韋典這麼看中血嶺黑市,難怪林雲非要去登台考校……或許不單單因為黑市是他們的心血,還因為……阿寶。
林雲仿佛知道了謝安的疑惑,繼續道“當初韋大哥帶著我和阿寶,應了門主的要求,在這裡開辦黑市。當時阻力很多,大陰山的匪徒屢屢侵擾,還有後來的巨鯨幫也來攪合。還觸犯到了各大集市的利益。爭鬥不斷。匪徒趁我和韋大哥不在的時候,帶著馬隊來劫掠黑市,阿寶年輕氣盛,不肯服軟,被人活活打死了……
韋大哥為此內疚不已,便鐵了心要把黑市做起來。每年阿寶的忌日,都會來這裡看望阿寶。
你有什麼話,就在這裡對香主說吧。”
果然……
謝安緩過神來,想著告訴韋典自己練成了重傷刀,許能讓韋典寬慰一些,便拱手道“香主……我已經練成了重山刀。”
然而,韋典卻沒有回應,仍舊跪在地上。
寒風夾著飛雪,吹起韋典鬥笠下方凝結成了硬塊的垂布,隱約可見鬥笠下那拂動的白發。
謝安頓時生出不好的感覺,莫不是……
五感過人的謝安,分明感覺此刻的韋典死氣沉沉,毫無生機。
他大呼“香主!”
“吼什麼啊,我聽得見。”
謝安鬆了口大氣,提著大闊刀,踩著厚重的積雪走到韋典前方,偷偷的瞅了眼一動不動的韋典。
“彆瞅了,我還沒那麼快死。你把重山刀演練給我看就是了。”
謝安笑了,“好。”
雙腿站直,含胸拔背。
飛雪簌簌而下,滿地銀白,卻遮不住謝安那雙明亮的眸子。
哐啷!
拔刀出鞘。
進步前刺!
扭腰橫斬!
猛然豎斬!
刀鋒距離地麵積雪寸許時驟然停下,風已逝,刀已停,怎麼看都像是這一刀已經結束了。
忽然,謝安手中捏著的刀柄,猛地往下一壓。
寸距放勢。
轟!
平地起驚雷!
刀勢如決堤洪流一般爆發,轟然破開積雪,在地上切出丈餘長的溝壑,掀起漫天的積雪,紛紛揚揚的落下。
落在謝安頭上,落在韋典的鬥笠上,也落在了林雲臉上。
林雲沉靜的眼眸逐漸變亮,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一個月,練成了虎狼門至高武學重山刀……
“好好好,哈哈哈……方白羽,你當初坑我中了屍毒丸,卻想不到我血嶺一脈的一個執事便做到了你不半輩子都沒做到的事情。哈哈哈……”
跪於雪地的韋典慢慢發出大笑聲,然後緩緩起身走到謝安跟前,伸手拍著謝安的肩膀,“好啊。老當益壯,唐家堡的人個個都大器晚成。如此,我韋典此生,再無遺憾了。”
隨即,韋典收回手,瞥了眼謝安的馬兒,“可否把這匹青鬃馬送給我?”
謝安有點不明覺厲。
堂堂香主,並不缺馬兒。
“當然。”
韋典顫顫巍巍的走到青鬃馬旁邊,輕撫著馬臉,“真是一匹好馬,還很年輕呢。足夠陪我走完餘生了。”
謝安隱約感覺到了什麼,“香主,你這是……”
韋典在馬鐙上一踩,借力翻身上馬,看著前方白茫茫的萬裡山河,“我半生都待在青烏縣,被束縛在這黑市之地,其實讓我很煩躁的,我也想出去看看外麵的天地。可惜羈絆纏身,我又是個很有責任感的人,一直說服不了自己離開。”
“現在好了,我命不久矣,全身都是膿皰潰爛,我都接受不了自己這個醜陋的樣子。該做的也都做了,終於放下心結,可以去看看外麵的廣袤山河。便是死,我也願死在外麵,總好過醜陋的死在熟人麵前啊。”
他揚起韁繩,狠狠在馬背上一拍,青鬃馬兒便衝了出去,在冰天雪地裡疾馳狂奔。
“林雲,保重。”
“謝安,我許你重山刀,你贈我青鬃馬,縱馬踏歌向自由,便互不相欠了。哈哈哈!駕!”
暴風雪還在肆虐,試圖想要阻攔青鬃馬的腳步。奈何那馬兒卻一次次倔強的衝破風雪阻攔,往前狂奔,留下鏗鏘有力的馬蹄聲,留下那一人一馬在雪山上飛奔向前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後成了一個黑點,消失在視野的儘頭。
啪嗒。
一直忍著情緒的林雲,此刻終於繃不住了,轟然跪在地上,向著遠方叩首,“韋大哥!”
謝安看著遠處白茫茫的天地,仿佛看見了一個絕望和希望並存的人,一朵正在自由綻放的寒梅。
漸漸地,謝安的眼眶也罕見的變得滾燙濕潤,拱手長揖“江湖路遠,韋大哥,一路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