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哥兒最近很不對勁,又是查庚帖,又是問生辰,沒事還總盯著大爺看。”趁著平安在院子裡蕩秋千的空擋,曹媽媽神秘兮兮地向林月白彙報:“這幾天底下人都在傳,少爺疑心自己不是親生的。”
林月白一口茶水險些噴了出來。
平安的長相幾乎就是陳琰親自生的,是不是親生的自己心裡沒點數嗎?
“隨他折騰去吧,過幾天就忘了。”林月白對兒子的要求一向不高,夜裡彆哭就行。
“就怕傳出去,讓外人看笑話。”曹媽媽道。
林月白不禁哂笑:“陳家還怕彆人笑話啊?”
兩年前北陳家二房長子陳平業娶親,新婚三日新娘被殺,南陳家唯二的秀才陳敬時替死者打官司被褫奪身份,一怒之下鬨分家離開了陳家巷,陳平業卻隻被判了徒刑兩年,想來都快刑滿出獄了,如今兩家人洗衣裳連共用一條河水都嫌晦氣。
早被人笑夠了。
“話可不是這樣說的,笑話整個陳家跟笑話您一個能一樣嗎?”曹媽媽一針見血。
林月白聽來,似乎也有些道理:“叫他進來,我叮囑他幾句吧。”
曹媽媽往門外看看,天井裡隻有個秋千空蕩蕩的支呀晃動,她問院子裡的丫鬟陌露:“安哥兒呢?”
“去了前院書房。”陌露道。
“準是又看他爹去了。”曹媽媽分析道。
林月白擱下茶盞:“捉回來捉回來。”
不消片刻功夫,就聽見平安奶聲奶氣的嗓音在院中響起:“阿嬤你乾嘛,我有正事要辦呐。”
“大奶奶找哥兒也是正事。”曹媽媽哄道。
林月白家裡是世襲的正四品指揮僉事,名副其實的將門之女,自小讀過書也習過武,長了一張溫柔婉約“欺騙人”的臉,實則性情爽朗,脾氣也不是很好,不過自從生下平安以後,她就立誌要做一個慈母了。
“陳平安。”慈母掐腰。
身為一個短手短腳的人類幼崽,他可以熟練掌握娘親對他采用不同稱呼時背後的情緒。
平安——情緒穩定;
兒啊——覺得他很可愛,想跟他貼貼;
陳平安——離挨揍不遠了……
平安一臉討好地笑:“娘,這樣叫顯得有點生分。”
林月白簡直拿他沒轍,叫他到跟前來,從枕箱裡翻出一遝文書。
“這是爹娘成親的庚帖、聘書、禮書和迎書,這是你的戶籍,你是爹娘三媒六聘婚後所生的長子,你爹沒有另娶你娘也不是二嫁,所以你隻能是爹娘親生的兒子。”
她說話做事向來直接。
平安黑亮的眼睛眨呀眨,伸出小手摸摸娘親的額頭:“娘,哪裡不舒服嗎?”
林月白啼笑皆非,握住他溫熱的小手:“娘沒有不舒服,倒是爹爹後日參加科試,你要乖乖的,彆總去書房擾他讀書。”
曹媽媽也附和道:“是啊安哥兒,科試,很重要的。”
“啥叫科試?”平安好奇地問。
“科試麼,科試就是……”曹媽媽也說不上來。
林月白攬過兒子耐心解釋:“生員想要考舉人,必須參加鄉試,但在鄉試之前,省裡的學政會巡回各府預先舉行科試,成績優異者方能取得鄉試資格,明白嗎?”
“哦。”平安恍然大悟,原來科舉這麼麻煩,鄉試之前還有一場資格考試。
“不參加科試就不能考舉人,也不能考進士。”平安掰著手指頭總結道。
“是。”林月白道。
平安道:“娘,我都聽懂了,我去隔壁園子裡玩,不打擾爹爹讀書。”
“去吧。”林月白命丫鬟九環跟著他。
平安一蹦一跳的跑開了。
林月白直起腰,看著兒子活蹦亂跳的背影,長舒一口氣:“長大了,比小時候懂事不少!”
那段天天夜哭,抱著在屋簷下院子裡來回走的日子,終於熬過去了。
曹媽媽聞言赧然道:“也是我們底下人蠢笨,讓大奶奶受累。”
“倒也不必這麼說。”林月白半開玩笑道:“孩子不熨帖,跑了誰也跑不了做當娘的。”
她十八歲為人母,承受了十月懷胎的辛苦,卻從來沒人跟她說過,養大一個孩子,遠比生下他辛苦百倍。
看著活潑可愛的小平安一天比一天乖巧懂事,林月白終於露出了欣慰的笑……
誰知這個笑容維持了不到半天。
……
一大清早,平安還在熟睡,長長的睫毛垂在眼瞼,憨態可掬,人畜無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