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差不多!”平安說著,張開雙手朝陳琰跑去。
“我的祖宗!”陳壽一個健步上前截胡,將陳平安攔腰撈了起來:“您看看,黑天半夜的,太陽還沒醒呢,您就先醒了,多不合適啊……”
陳琰目送著陳壽念念叨叨,將孩子帶離前院,又聽見妻子追到二門罵他:“陳平安,你不是四歲小孩兒了,你虛五歲,毛六歲,晃七歲了,該懂點事了!”
他揉著嗡嗡亂響的腦袋,叫來阿祥。
“去問問,安哥兒從哪裡拿來的鞭炮,庫房不上鎖麼?”陳琰有些薄怒,他活到二十幾歲也沒見過這麼長的鞭炮,是誰拿給孩子玩?炸到人怎麼辦?
阿祥立刻去了,片刻回來回稟:“這叫萬響炮,是老爺買給安哥兒的,說是萬福隆的鎮店之寶,還挺貴的。”
陳琰蹙眉:“怎麼給孩子買這種東西?”
“老爺說,”阿祥粗著嗓子,有樣學樣,“孩子要就買唄,又不是要天上的星星。”
陳琰:……
“什麼時辰了?”他問阿祥。
“寅時正了。”
卯時要到府學聽課,剩下的兩刻鐘時間實在雞肋,陳琰將手中的筆一扔:“走吧。”
阿祥收起筆墨紙硯和書本,還不忘帶一盞防風防火的小燈籠,以備他家大爺在路上看書。
馬車駛出陳家巷,街燈璀璨,是沿街的店鋪次第卸下門板,開門迎客了。
何必跟小孩子生氣,他隻是以自己的方式向通過考試的爹爹道賀而已——陳琰在路上就把自己勸明白了。
散學回到家,平安跑跳如常,仿佛早上的事沒發生過,陳琰和林月白一起,花了兩刻多鐘,講明了鞭炮的危險,小孩子放鞭炮,一定要在大人的看護之下。
平安答應的很爽快:“我知道了,以後我就遠遠地看,不親自放。”
陳琰笑道:“真乖。”
次日黎明,陳琰照舊來到前院,命人點燈、關門、鋪紙研墨,打算趁天色還早做一篇習文。
冷不防的,院子裡響起急促而清脆的鼓聲,阿吉興奮地叫,片刻,又響起雜亂的跑步聲——平安在敲手鼓,值夜的男仆在抓少爺、抓狗。
好險將他手上的鼓搶下來,他又從阿吉的窩裡拖出一個大銅鑼,一邊跑,一邊“鐺鐺鐺”地敲。
前院的下人都驚醒了,不知誰夢醒迷糊地喊了一聲:“走水了?!”
便有人跟著喊:“走水了!!”
一時間提桶的、端盆的、頂著蓬亂的頭發紛紛趕來救火。
陳壽這回連鞋都來不及提,趿拉著就往前院跑,先是維持秩序,斥退亂喊亂叫的下人,好聲好氣的蹲下來對平安道:“我的祖宗,天還黑著呢,您老不困嗎?”
平安使勁搖著腦袋,眼睛瞪得像銅鈴。
“您不困,我帶您去隔壁園子裡撲蜻蜓?”陳壽道。
“那是四歲小孩玩兒的,我虛五歲,毛六歲,晃七歲了。”平安道:“我要玩蒙眼敲鑼。”
說著,他用脖子上掛著的汗巾子蒙住眼睛,又舉起了鑼槌。
眾人又是一通忙碌,才將他的大銅鑼騙走。
陳琰這回沒開門,但他拿著書,反複看不進去,他往日裡很不理解孟母這種兒子不讀書歸咎於鄰居的人,如今也設身處地的理解了。
隻聽管家在院子裡低聲訓斥:“誰將這破玩意兒拿給少爺玩,振傷了耳朵可如何是好?快快拿去扔掉,還有那破鼓一起。”
“它們可不是破玩意兒,是祖父的珍藏。”平安道。
陳壽:……
平安得意地介紹道:“這鼓是利未亞的舶來品,鑼是西晉……”
“陳平安!”
憤怒的聲音穿破寂靜的黎明,平安悚然一驚,原來是鬨的動靜太大,娘親追到前院來了。
“大奶奶。”男仆們紛紛避開。
平安將鑼鼓槌往身後一撇,乖巧地笑著,拉著娘親的手:“娘,你困不困?咱們回去睡覺可好?”
院子裡瞬息恢複了寧靜,陳琰雙臂環抱胸前,靠在椅背上。
“大爺,要不跟老爺談談?”一向話少的阿祥都忍不住主動開口了。
陳琰氣笑了。
舶來的鼓,西晉的鑼,萬響的炮。他還真想看看,父親那裡還有什麼稀奇東西給這小子作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