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和?”
東城門樓前,張淮深看著信上的內容,忍不住冷笑。
他們損失了至少三成的糧食,城外的耕地也被禍害不輕,如今稱勒想要議和,莫不是以為昨夜和今日這兩場戰事就能揭過他們所犯之罪?
“刺史,萬斤鐵料對於我們來說並不算多,暫時答應,待兵強馬壯再反擊也不遲。”
長史曹義謙對張淮深勸解了起來,其餘人也七嘴八舌的表達了意見,但總體來說大同小異,都是同意議和的建議。
為此,張淮深將目光投向索勳、都萬孟、劉繼隆三人。
都萬孟人微言輕,他連忙表態:“刺史怎麼說,末將就怎麼做。”
“虛以委蛇未嘗不可。”索勳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從祁連城之戰再到昨夜的夜襲,今日的突擊……連續三場大戰使得他疲憊不堪。
這點不僅僅是他,就連甘州那八百精騎也是如此。
短時間奔襲一百五十裡,連續作戰三場,這並不容易。
如今能逼退回鶻人,繼續休養生息,在索勳看來已經十分不錯了。
至於城外損失的糧食,想奪回來的幾率不大,還不如就此作罷。
“劉繼隆,你說呢?”
張淮深麵上不瀾不驚,語氣不急不緩,這讓劉繼隆難以捉摸。
就他而言,他是覺得同意議和是最好的結局。
糧食是奪不回來了,等待援軍隻會讓回鶻人再度發狂。
萬一這群人真如信上所說的禍害城外耕地,那可真是得不償失。
“末將以刺史為主。”
劉繼隆作揖回應,張淮深聞言頷首:“你們都不認為,我軍與回鶻作戰有勝算?”
“這……”
眾人遲疑,但這份遲疑就夠說明一切了。
張淮深沒給眾人想借口的時間,而是看向都萬孟:“讓人回信給稱勒,就說議和可以,但必須還回所有糧食,此外互市的鐵料也依然照舊,若是他有彆的想法,儘管來攻!”
“是……”都萬孟嘴裡苦澀,其餘人也紛紛臉色難看。
“都退下吧,劉繼隆你留下!”
張淮深一聲令下,眾人紛紛離去。
劉繼隆留下後便跟隨張淮深走入城樓之中,但見張淮深走到主位坐下,示意他坐在次位。
他上前坐下,張淮深這才開口道:
“你也和他們一樣,覺得我應該議和?”
“末將……”劉繼隆想說自己沒有,但張淮深卻打斷道:
“你是我募的兵,我了解你,如果你支持作戰,你就應該決然回應,而不是含糊其辭!”
張淮深很了解劉繼隆,所以直接拆穿了他的想法。
對此,劉繼隆也隻能苦澀道:“末將確實覺得不該繼續打下去,萬一惹得回鶻人禍害城外耕地,那就有些得不償失了。”
“況且事情也確實如諸位上官所說一般,暫時議和,待兵強馬壯後再秋收算賬也不遲。”
“昔年太宗文皇帝尚有渭水之盟,而今我們暫時忍下這口氣也未嘗不可。”
“不可!”張淮深再度打斷劉繼隆的話,同時眼底帶著一絲失望。
“你如今官職高了,卻沒了當初的鬥誌。”
“太宗可以忍受渭水之盟,是因為他身後還有大唐子民,可我們呢?”
“四州之地不過幾萬漢口,西麵八方都是敵寇。”
“今日甘州回鶻入寇議和,明日便是西域回鶻入寇議和,明日便是龍家、嗢末入寇議和……”
“如此下去,豈不是任意胡虜都敢來我漢人頭頂作威作福?”
“更何況我若是同意此次議和,那沙州中各股勢力必然會覺得我才不配位。”
“屆時這甘州刺史之位,你覺得我能坐穩嗎?”
他話音落下便不再說話,而是為自己倒了一碗水,大口飲下。
劉繼隆在心底歎了一口氣,心裡也知道張淮深說得對,但回鶻人的數量擺在那裡,幾千甲兵加上幾萬男丁,這確實不是如今的他們所能擊敗的強敵。
河西的漢人就那麼點,如果麵對誰都是這番做派,區區一兩萬漢口男丁又能供他們消耗幾次呢?
到了最後,也不過是如曆史上一樣,內部的粟特、回鶻人坐大,接連丟失甘、肅、伊等州罷了。
這局麵和當初他在山丹麵對的局麵不同,如果稱勒的要求是龍首山以南的甘州草原,劉繼隆絕對會毫不猶豫的站在張淮深這邊,可稱勒隻想要鐵料。
在劉繼隆看來,給稱勒鐵料也無妨,哪怕他們的實力會因此增強,但用不了多長時間,他就有把握收複涼州,甚至進軍河隴。
屆時,區區七八千回鶻甲兵,如何能與他們相提並論。
隻可惜他敢這麼想,張淮深卻不行,因為兩人思考問題的角度不同。
張淮深需要證明自己,因此他若是敢與和回鶻議和,那沙州那邊一定會有人說他才不配位。
張淮深忍受不了這種質疑,所以他絕不會議和。
既然如此,自己除了聽令,恐怕也沒有什麼能做的了。
“刺史,末將還是想知道,這一仗具體應該怎麼打?”
劉繼隆為自己倒了一碗水,一飲而儘,而張淮深臉色肅然:“怎麼打?”
“我要和稱勒正麵決戰,要堂堂正正的告訴這群胡雜,我漢人……今非昔比了!”
麵對張淮深的肅然,劉繼隆頷首詢問:“具體的呢?”
“你不必慌亂。”張淮深解釋道:
“我們以堂堂之陣對敵,屆時我率甲兵居前,你率精騎居後。”
“若是那回鶻人與我們對陣放箭,我率甲兵引長弓射箭,打壓回鶻人的士氣。”
“一旦他們受不住要撤退,你立馬率精騎突擊,聽我號令行事。”
張淮深胸有成竹:“這群胡雜欺軟怕硬,一旦死傷過重,便會冷靜下來謀求出路。”
“眼下已經是晚秋,他們獲得的糧食有限,必須返回草原儲備草料。”
“等他們冷靜下來,便隻有退兵這一條路。”
“如此,那末將便放心了。”聞言劉繼隆頷首,張淮深也頷首道:
“你先下去好好休息,等我號令出城。”
“是!”劉繼隆起身作揖,隨後在張淮深注視下走出城樓,向城下走去。
與此同時,他也在馬道下看到了苦苦等待的李驥。
見到劉繼隆出現,李驥立馬迎了上去。
“彆將,還打嗎?”
“剛才走下來一堆人,他們都說不一定會打,您說……”
李驥寄希望於劉繼隆口中答案,可劉繼隆搖頭的動作卻讓他歎了一口氣。
雖說建功立業四個字讓人熱血沸騰,可連戰三場,死了那麼多弟兄後,李驥卻有些渴望休息了。
“你還沒好好休息,去休息會吧。”
劉繼隆吩咐一句,隨後便坐在了城門口的馬劄上。
李驥作揖回禮,轉身便去不遠處的空院休息去了。
興許休息幾個時辰後,他便會有不一樣的想法了……
“拒絕了?”
城外回鶻牙帳內,當稱勒從龐特勒口中得知張淮深的回應,他立馬站了起來。
“既然如此,那就讓人縱馬踐踏耕地,把糞便倒入河流中,我要讓張淮深嘗嘗他所犯下的惡果!”
“是……”
龐特勒沒有拒絕,而是接受了稱勒的安排。
在他看來,張淮深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是該給他點苦果嘗嘗了。
在他的號令下,數萬回鶻人開始在城外耕地上肆意縱馬,隨意拉撒。
見此一幕,城樓上的張淮深也令人吹響了號角。
“嗚嗚嗚——”
作戰的號角聲響起,早早集結起來的一千八百甲兵開始穿戴甲胄,以長蛇陣勢出城。
隨著東城城門大開,原本還在撒歡的回鶻人立馬開始撤退,備戰的號角聲也也開始悠揚奏響。
一千八百甲兵走過張掖護城河上的石橋,八百精騎巡弋外圍,一千甲兵則是開始修築防禦工事,營造隻想固守的態度。
回鶻人的集結很慢,哪怕是作為精銳的那四千多精騎也慢慢悠悠,更彆提其餘四萬輕騎了。
張淮深他們這邊已經將最外圍的塹壕挖出雛形,他們才堪堪集結成功。
半圓形的塹壕長二百步,預計挖深五尺。
從中挖出的泥土,將作為修築羊角牆的泥土來使用。
唐代的守城方式遠不如宋代精細,羊角牆依舊擺在主要作戰的方向,有些顧頭不顧腚。
劉繼隆見狀策馬到張淮深麵前,作揖建議道:“不如派些民夫在後方護城河畔也構築羊角牆,這樣更能欺詐胡雜。”
“可”張淮深沒有詢問原因,隻是簡單肯定了劉繼隆的建議。
劉繼隆得了準許,便令李驥返回城內,請索勳帶民夫修築東城門外,護城河畔的羊角牆。
“他們是要做守勢?”
回鶻一方,馬背上的稱勒策馬到陣前,打量著張淮深他們的舉動,不免露出輕蔑。
“現在才想著做守勢,不會太晚了嗎?”
“大汗,我們直接進攻吧,這張掖就這點甲兵!”
稱勒輕嗤,黠利也上前建議起來。
他的建議贏得了眾人的認可,他們並不認為張淮深能憑借這點甲兵擊退己方四萬餘人。
龐特勒聞言卻皺眉道:“他們的甲兵接近我們甲兵的一半,還是小心謹慎為好。”
“哼!”稱勒冷哼一聲:“不過兩千甲兵罷了。”
“昨夜遇襲,無非是我沒預料到他們會回援的那麼快。”
“現在是白天,兩軍又是堂堂之陣,這張淮深能如何?”
“就算他麾下甲兵以一當十,可我這裡有四萬多人。”
“哪怕就是紙上談兵,也是四萬人打兩千人,你怕什麼?”
話音落下,稱勒不等龐特勒開口便果斷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