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總是想著蝸居此處,也不想想內外局勢!”
敦煌縣衙內堂中,張議潭坐在左首位,語氣中嚴厲既無奈。
張淮溶坐在他對麵,張議潮坐在主位。
麵對自家大兄的無奈,張議潮沉默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隨後才緩緩道:
“這也能看出來,他們已經團結起來,把想要的東西拿到了。”
他的話讓張議潭等人心中一凜,張淮溶擔憂道:
“這就是叔父您要進軍伊州的另外原因嗎,可冬季出兵伊州,這……”
“能拿下的,不必擔心。”
張議潮輕飄飄一句話,便安定了張淮溶那搖動的內心。
“那劉繼隆與你共事多月,你觀察他如何?”
他目光看向張淮溶,張淮溶便將劉繼隆這幾個月的所作所為都告訴了他。
聽見劉繼隆將山丹治理的井井有條,即便在外作戰也沒有耽誤山丹發展,張議潮不免露出欣慰之色。
“尚延心入寇前,他還說要訓練精騎,以戰養戰,削弱涼州。”
“眼下有了尚婢婢相助,估計開春後他便要對涼州西邊的番和動手了。”
張淮溶將劉繼隆的想法說出,張議潭高興頷首:“這倒是好辦法。”
“嗯!”張議潮也認可的頷首,隨後看著張淮溶繼續道:
“雖說他與你和淮深相交莫逆,但他畢竟孤身一人。”
“你與他共事這幾個月,可曾看出他有其它想法?”
張議潮還是忘不了劉繼隆的眼神,他眼底的那絲心思讓張議潮捉摸不透,隻能詢問張淮溶來解惑。
河西東進是大事,在這件事麵前,容不得半點差錯。
“倒也沒有什麼想法,他這人倒是好相處……”
張淮溶仔細想了想,最後搖頭解釋起來。
張議潭聞言也看向張議潮:“淮深拔擢他不是沒有道理的,若是軍中多幾個劉繼隆,我們也就輕鬆些了。”
“談何容易……”張議潮忍不住苦笑起來。
在河西之地能還能說官話,便已經超過了九成九的人,更彆提劉繼隆還能寫字、打仗了。
將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放下後,張議潮重新看向張議潭:
“收複伊州後,便需要大兄您率精騎親自走一趟豐州了。”
“嗯!”張議潭目光堅定:“我們派出十幾批人都沒有回來,這次我親自領兵,不信到不了長安!”
“不過……”
說著說著,張議潭有些不忍的看向張議潮:
“我們說到底還是遺民,況且昔年吳氏投降吐蕃時,我張氏也並未阻攔。”
“雖說這些年我們沒有助紂為虐,但朝廷那邊恐怕了解之後也很難信任我們。”
麵對張議潭的擔憂,張議潮卻語氣堅定:“精誠所加,金石為開,我相信朝廷總有相信我們的一天。”
“這次大兄你前往長安,我唯一擔心的就是一件事。”
張議潮緩了緩氣,緊接著才擔憂道:“我在河西收複失地,雖說有益於朝廷,可朝廷一開始不一定會信任我。”
“因此,我擔心朝廷會……”
他頓了頓,不知道該怎麼說,張議潭卻搶答道:“你擔心朝廷要留人作質?”
話音落下,不等張議潮開口,他便聲音爽朗道:“你莫不是以為我想不到?”
“我既然選擇前往長安,便做好了回不來的準備。”
“朝廷要人為質,淮鼎他們分量不夠,河西又離不開你和淮深,那便隻有我留在長安為質了。”
“嗬嗬……”說著說著,張議潭還笑了起來:
“去長安不用廝殺,也沒有那麼多事情叨擾,明明是去享福的,你不用擔心我。”
他把前往長安為質說得滿是好處,可張議潮與張淮溶又怎麼不知道為質的下場呢。
張議潭若是前往長安為質,那除了皇帝準許,他恐怕在餘生都不得離開長安城範圍一步。
即便死後,恐怕也難以運回故土安葬,隻能埋骨他鄉。
對於鄉土情結極重的漢人而言,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這樣結局的,更何況張議潭還要在廟堂上為河西據理力爭。
哪怕他說得再如何輕鬆,張議潮心裡始終沉甸甸的。
“好了,過幾日你還要出征伊州,我便不打擾你了,你嫂嫂還等著我回去吃飯,便不留下了。”
張議潭灑脫起身,解釋過後便作揖離去了。
張淮溶見狀連忙跟上,走到門口才對張議潮作揖,而後離去。
瞧著他們的背影,張議潮隻覺得十分疲憊,但一想到張淮深和劉繼隆這些為了東歸而戰的年輕人,他便又覺得自己這點疲憊不算什麼。
“不過半百罷了,今生還未見到長安城,何敢言累啊……”
他起身向內院走去,笑聲爽朗,背影也漸漸灑脫起來。
半個月後,他如當日正廳所說般率軍西征,即便敦煌已經飄雪,卻無法阻止他收複伊州的決心。
劉繼隆得知他出兵伊州時,卻已經是十一月中旬了。
“一個月才將消息傳回,這速度確實有些慢了,估計節度使都已經收複伊州了。”
山丹城外,劉繼隆輕聲笑著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準確來說,他手上的並不是泥土,而是堆肥糞便與草木灰攪拌後的農家肥。
“果毅,這東西真的和牛馬糞便的效果一樣嗎?”
崔恕皺著眉詢問,麵前則是占地數畝的農肥堆積地。
這些農肥堆高近七尺,不遠處還有人將生糞運來,倒在地上鋪開,氣味難聞。
“自然可以用,明年你們就知道了。”
劉繼隆笑著回應,同時不忘交代道:“這堆肥的地方你們要選好,要選在地勢低窪的地方,避免生糞水滲透土中,汙染地勢低窪的耕地。”
“另外這些生糞變乾後要和樹根、樹樁一起燒毀,在焚燒的過程中能把一些害蟲殺死,千萬不能偷懶而不處理。”
“這生糞不處理好,到時候春耕播撒便很容易禍害莊稼。”
“嘔——”
劉繼隆話音落下,風向突然改變,不遠處的糞車吹來陣陣惡臭,崔恕這等豪強子弟哪裡聞過這味道,當下便弓著身子將早飯都吐了個乾淨。
劉繼隆倒是沒吐,畢竟他前十六年當牧奴時乾的惡心差事太多了。
他隻是有些惋惜的看著那灘嘔吐物,嘖嘖道:“就這麼吐出來太可惜了,把它混進農肥裡吧。”
“啊?”崔恕還來不及漱口擦嘴便聽到這話,不免有些無語。
隻可惜麵前站著的人是劉繼隆,他也不敢說什麼。
前些日子族中傳來消息,讓他好好跟著劉繼隆在山丹做事,顯然是看中了劉繼隆的潛力。
這並不奇怪,就連崔恕都早早猜到了劉繼隆不會止步於小小果毅都尉之職。
光是劉繼隆這些日子針對山丹軍的訓練,他就能猜到劉繼隆接下來的目標是哪裡。
“對了,李儀中何時抵達山丹?”
劉繼隆轉身向土道走去,崔恕連忙跟上並回應:“已經到了張掖,聽說要休整半個月,估計要等月末才能到。”
“城內的院子已經為他打掃出來了,軍營也已經擴建,足夠容納八百人常駐訓練。”
聞言,劉繼隆十分高興,並不擔心李儀中能從自己手中搶走山丹的控製權。
“嗯,等他來了,祁連城和龍首山的兵卒就能調回了。”
“眼下距離開春還有四個半月,得好好整訓兵馬才行。”
“倉庫之中的糧食你要盯好,千萬不能出了岔子,尤其要防範好水汽。”
劉繼隆絮絮叨叨的交代著,崔恕則是不厭其煩的將他所說內容記下,同時彙報起軍營的事情。
“果毅,軍營的掃盲隊人數太少了,不如請張掖調些直白過來?”
一個月前,劉繼隆便將城內二十餘名直白編為掃盲隊,讓他們對城內常駐的五百兵卒開始掃盲。
直白們都出身豪強,自然知道如何學習官話,其中音韻也都十分了解。
儘管不知道此時的大唐是否還在使用當年的河洛音,但隻要把河洛音說好,基本的交流就不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