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正堂明目張膽的議論,顯然是要阻礙我們,以此讓您妥協。”
“叔父,要我說我們就強硬些,反正淮深和劉繼隆收複涼州也不過就是一年時間罷了。”
內堂之中,高進達與張淮溶先後開口,而剛剛坐下的張議潮卻揉眉道:
“我預想到了,所以我才會那麼說。”
“您是故意的?”高進達愕然,隨後很快猜到了張議潮的用意。
說白了,如果張議潮表現得不夠強硬,那外麵那群人一定會獅子大開口,恨不得把東征大軍上上下下都安插成他們的人。
不過事情如果真成這副局麵,東征大軍也就成了一場笑話,彆說收複涼州,不被尚摩陵逐個擊破就算好了。
正因如此,張議潮表現得十分強硬,而感受到這份強硬的眾人,便會開始想一些折中的辦法。
換個道理,那就是要開窗會被製止,但要掀屋頂就會準許開窗。
軍功小總比沒有要好,這就是眼下李恩那群人在討論的議題。
想到這裡,高進達不免對張議潮作揖道:“吾遠不如節度使深謀遠慮。”
“不過是年紀大悟出的道理罷了。”張議潮沒有沾沾自喜,而是摸著短須,目光掃視桌案上地圖。
他在想甘州的事情,不過並非是先前的事情,而是此戰後的甘州局勢,以及收複涼州後的河西局勢。
“劉繼隆是一員大將,而且還是治才……”
張議潮故意作出評價,而高進達與張淮溶竟然先後點頭。
如此一幕,讓張議潮眉頭微皺,但很快舒展。
他的微表情無人注意到,張淮溶與高進達都在順著他剛才的話繼續往下說。
“此役劉繼隆居功至偉,若沒有他,我軍也無法重創番賊,更無法獲得收複涼州的機會!”
張淮溶語氣略微有些激動,而他之所以如此褒獎劉繼隆,也得益於張淮深沒有在捷報裡添油加醋抹黑劉繼隆,反而是大筆讚揚了劉繼隆對於東征的重要性。
儘管張淮深時刻防備著劉繼隆,但那是因為環境和風氣導致的,而劉繼隆又是貧民布衣出身,受誘惑小,所以張淮深才不放心。
如果以個人角度來看,他自然是十分欣賞劉繼隆的,所以對於劉繼隆的要求也通常應允。
正因如此,他才沒有掩蓋劉繼隆的功勞,而是大肆書寫。
按照張淮深所描述的劉繼隆功績,劉繼隆這次最少拔擢兩級,升正四品上府折衝都尉,兼領中州刺史之職。
“進達,你為我起草帛書!”
張議潮沒有猶豫,直接吩咐高進達起草帛書。
高進達從書房內拿出帛書,研墨後看向張議潮,準備書寫。
見狀,張議潮也乾脆道:“聞涼州之大捷,吾心甚微,以功……”
他說了一番開場白,隨後才開始提及擢升的事情。
雖說此戰劉繼隆居功至偉,但主帥畢竟是張淮深,這就像蘇定方再怎麼能打,也是李靖帳下將領,所以頭功必然要算在張淮深身上。
對於張淮深,張議潮的封賞也毫不吝嗇,先是拔擢兩級,升任中都督,再擢升為甘州節度使,總領複涼事宜。
在張淮深之後,張議潮便開始提及劉繼隆了。
對於劉繼隆,張議潮的封賞更是豐厚,拔擢兩級為正四品上府折衝都尉,遙領蘭州刺史。
雖說蘭州還不在河西手上,可河西內部的刺史已經被封完,沒有多餘的位置給劉繼隆。
若是封他為涼州刺史,又容易被李恩、索忠顗他們群起而攻,所以遙封蘭州刺史才是最妥當的。
在劉繼隆之後,索勳、酒居延、馬成、張昶、李驥等甘州參戰的將領都得到了封賞和擢升,基本都拔擢了一級。
不過這麼一來,光是擢升為彆將的將領就多達二十餘位,果毅都尉更是多達六位,李儀中和酒居延則是升任折衝都尉。
這其中,李儀中並未參加大戰,可劉繼隆還是讓張淮深將他的名字寫上了。
張淮深雖然不想這麼做,可一想到能讓沙州李氏分裂,他便添上了李儀中的名字。
如此一來,若是收複了涼州,最少有一個城池將會歸李儀中節製,而這就足夠李渭和李恩翻臉。
張議潮雖然不知道二人的謀劃,可他也能隱隱猜到李儀中姓名出現的原因。
“這索勳也擢升為了會州刺史,想來能堵住索氏之口。”
張淮深看著新鮮出爐的帛書,不免僥幸鬆了一口氣。
隻是麵對他的話,張議潮與高進達先後搖頭道:“不一定。”
話畢,高進達閉上嘴,張議潮繼續道:“隻是一個遙領的刺史,根本滿足不了他們的胃口。”
“他們還會再鬨,但我們不用管他們!”
說完他深吸一口氣,眯著眼睛繼續道:“甘、肅都在我們掌握中,集合兩州之力,不怕收複不了涼州!”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把帛書儘快送到甘州,調集肅州和甘州的甲胄來武裝新卒,謀求東進!”
他話音落下,隨後看向高進達,而高進達也作揖道:“節度使放心,我知道怎麼做!”
“嗯……”張議潮收回目光,往內堂外的院子看去,語氣帶著幾分雀躍。
“收複涼州……指日可待!”
在他說完後,張淮溶與高進達先後離去,而正堂的眾人也見到了新鮮出爐的帛書。
李恩詫異,索忠顗錯愕,其餘人紛紛看向他們,自覺感受到了背叛。
二人此時百口莫辯,畢竟在場幾大氏族,隻有他們兩家和張家得了好處與封賞。
不等二人阻攔,高進達與張淮溶便將帛書交給了前來報信的輕騎,讓他們休息一日後再返回甘州。
輕騎得了帛書,連忙行禮退出衙門,隨後各大豪強出身的官員先後離去。
索忠顗與李恩臉色黑得嚇人,可卻對此無能為力,因為他們也不太想阻攔自家人擢升。
隻是張議潮開出的擢升價碼明顯不夠,還需要好好運作,讓張議潮知道河西離不開他們才行。
不提他們準備如何,隻是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張淮深等人也率軍走出了焉支山……
“涼州大捷!我軍收複番和,如今已經回到城外!”
“涼州大捷……”
山丹城內,隨著輕騎策馬城中,將消息傳遍全城,無數百姓紛紛放下了手上工作,埋頭往城東跑去。
從正午開始算起,不到兩個時辰,他們便都走出了城外,在城東門外官道兩邊翹首以盼。
每家每戶都走出了山丹城,為的不是慶祝大捷,而是想要見到他們家中從軍的軍人、民夫。
“娘,阿耶怎麼還不來?”
“快了快了,彆催……”
“阿耶,我餓了,大兄和二兄他們什麼時候到啊。”
“三郎乖,等大兄他們到了,今晚我們吃羊肉。”
“好耶!吃羊肉吃羊肉!”
官道兩側,孩童們覺得苦等枯燥,而大人們一邊安撫他們,一邊忐忑的眺望遠方。
“來了來了!!”
“真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當遠方的官道出現旌旗,山丹城東門外的寒冷瞬間被熱情的百姓給弄得沸騰起來。
四周不再寒冷,所有人都高興的相互暢聊,而那規模漫長的隊伍也隨著時間推移而越來越近。
漸漸地,前軍的輕騎出現,而百姓們紛紛抬頭,試圖從隊伍中找到自家熟悉的麵孔。
“大兄!大兄!!”
“二郎!往這邊看!我們在這!”
道路兩旁,見到親人的百姓們高興打著招呼,他們跟著親人的腳步在道路兩旁追去,一邊追一邊打著招呼。
還有的駐足原地,四下張望著,期盼著能如其他人一樣找尋到自己的孩子、兄弟和丈夫。
大軍不斷向前行進,駐足的百姓卻越來越少。
漸漸地,他們眼底透露出一絲絕望。
哪怕如此,他們還是守在原地,一直到正兵、民夫的隊伍徹底從他們麵前走過,運送烈士遺物的隊伍出現,他們才無力跪在了地上。
五百車遺物包含了陣亡將士的骨灰和生前的東西,它們就這樣安靜擺在官道上等待認領。
麵對這樣的場景,有的則在車隊中絕望地搜尋,有的人則是無力坐在地上,麵色蒼白,眼中漸漸失去光彩。
漸漸地、人群中傳來壓抑的抽泣和低語,而留守的正兵們也低著頭,念出了軍籍冊上陣亡將士的姓名。
“夥長酒克莊……”
“兵卒鄭懷……”
“兵卒林景醇……”
“兵卒……”
一個個烈士的名字被念出,現場氣氛變得沉重而悲痛。
“二郎!我的二郎在哪啊!!”
突然,一個蹣跚的身影跌倒在官道上,踉蹌爬起來,對念到名字的兵卒走去。
此時的她,隻是一位失去兒子的母親。
當兵卒將他兒子的遺物及骨灰遞給她時,她坐在地上,雙手抱著遺物和骨灰壇,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哭聲。
她的悲傷如同瘟疫,迅速在人群中蔓延開來。
孩童們不懂發生了什麼,但見長輩悲痛,也跟著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