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駕!駕……”
臘月下旬,隨著氣溫降低,河西的草原上也開始降下大雪。
風雪中,數千兵馬向著昌鬆靠近,直至抵達昌鬆城下。
朦朧目光下,三辰旗在城下招展,而城門也在片刻後緩緩打開。
哲多悉彆帶著數十名將領策馬出城,在大纛前翻身下馬。
“使君,胡虜三日前掠南穀數萬牧群北撤,是我無能!”
哲多悉彆單膝下跪,作揖稟報昌鬆的情況。
風雪呼呼,如冷刀割在人臉上,睫毛都被呼吸的水汽給凝出了冰霜。
朦朧中,數名將領翻身下馬,走到哲多悉彆身前。
“此事不怪你!”
張淮深扶起哲多悉彆,隨後立即下令:“大軍先進城躲避這白毛風!”
說罷,他拍了拍哲多悉彆的肩膀,轉身上馬向城內走去。
不多時,七千多馳援的兵馬緩緩進入昌鬆城內,沿著街道搭帳篷休息。
張淮深率領酒居延、張淮澗、哲多悉彆走入昌鬆縣衙內,披風上的積雪隨著步伐邁動而抖落。
解下披風,張淮深坐在主位,目光看向眾人道:“坐吧!”
在他的招呼聲中,眾人解下披風入座,而哲多悉彆也連忙解釋道:
“南穀中被嗢末掠走數萬牧群,唯有最西邊幾個山穀因為白毛風降臨而幸免於難。”
聞言,張淮深舒緩道:“知道了,這不怪你。”
“胡虜特意挑焉支山被風雪阻斷的日子來入寇,你能守住昌鬆城,便已是不易。”
“至於嗢末,明年我會整軍北伐白亭海,必須要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見他並未因此氣餒,諸將也漸漸恢複如常,而此時衙門外傳來腳步聲。
“使君,廣武的援軍來了!”
一名校尉走入院內作揖彙報,而張淮深卻皺眉道:“來了多少人,何人領兵?”
“來了數百精騎,是李刺史麾下果毅都尉熱巴堅領兵。”
“召他進來!”張淮深頷首,而酒居延見狀作揖道:
“這李儀中屢次陽奉陰違,此次竟然會出援兵,想來是有所圖謀,使君當小心。”
“嗯!”張淮深並不否認而是應下道:
“自兩年前他拒絕前往姑臧述職後,我便斷了他的錢糧。”
“僅憑廣武的情況,李儀中根本無法獨自養兵。”
“他之所以能堅持這麼久,恐怕是搭上了索勳。”
“不過以會州的情況,也無法為李儀中養那麼多兵馬,想來他手中錢糧已然不足,不然不會派兵前來。”
“稍後你們看我眼色,若是那熱巴堅膽敢抗拒軍令,你們便動手將他拿下!”
“是!!”眾人異口同聲,紛紛做好了準備。
兩刻鐘後,穿著唐紮甲的熱巴堅走入縣衙,一路小跑進入正堂,隨後對張淮深作揖:
“蘭州果毅都尉熱巴堅,參見使君……”
“熱巴堅,你可知罪?!”
熱巴堅還未起身,便被張淮深嗬斥,而他迅速抬頭,眼底滿是不解。
在他麵前,張淮深冷著臉嗬斥道:“我去年調廣武軍馳援涼州,為何援兵不至?!”
“回使君,乃是因為大雪斷了洪池嶺官道。”熱巴堅鬆了一口氣,試圖解釋。
“夠了!”張淮深將其解釋打斷,抬手道:
“逾期未至,罪無可恕,現在將你手中兵權收回,暫不授職!”
“我……”熱巴堅話還沒說出口,便見四周酒居延等人紛紛將手搭在了刀柄上。
本就惜命的熱巴堅連忙閉嘴作揖:“末將接令……”
酒居延起身上前伸出手來,熱巴堅隻能乖乖交出符節。
見狀,張淮深繼續冷臉嗬斥道:“下去吧!”
“是……”熱巴堅點頭哈腰,隨後小心翼翼退出了縣衙。
見他離去,張淮深立馬看向張淮澗:“待大雪退去,你另外一千精騎馳往廣武,兼任廣武軍節度使!”
“是!”張淮澗立馬明白了張淮深的想法,動李儀中是不行的,畢竟李氏風頭正盛,若是直接動李儀中,很容易會讓沙州各家豪強懷疑張議潮想要清除豪強,聯手反抗。
外敵當前,至少河西內部不能亂。
隻要廣武軍在張氏子弟手上,李儀中想亂也亂不起來。
若是李儀中反抗,那也是李氏先動手,張氏無奈後動手。
先動手和後動手,意義完全不一樣。
“都下去休息吧,等解決了廣武的事情,酒居延你親自走一趟隴右,問問劉繼隆何時歸還五泉。”
“是!”酒居延作揖應下,但接著又猶豫道:“若是劉使君不還,那……”
“先問清楚再說。”張淮深皺眉打斷,而酒居延也不再開口。
接下來幾日,涼州的白毛風久久沒有停下,一直持續到除夕夜還在吹。
與此同時,跟隨王燾北上隴右的李商隱,也趕在除夕夜當天抵達了臨州狄道縣。
“阿耶,這就是狄道嗎?”
“這裡怎麼比郪縣還要大?”
馬車上,李袞師稚嫩的聲音響起,而車外乘馬的李商隱也正在打量狄道。
他們距離狄道還有六七裡,由於是除夕夜,因此田間無人乾活,但依舊能看到不少熟田中耕種著小麥。
二三裡外,橫亙河穀間的狄道城顯得異常雄偉。
夯土包磚的結構,令在長安為官多年的李商隱都不由暗歎這是一座堅城。
儘管這一路北上,他在武州、岷州見到了許多正在為夯土城牆包磚的城池,可都不如狄道城來得宏偉。
“李彆駕!”
王燾的聲音響起,李商隱回頭看去,但見後方延綿數裡的隊伍正在緩緩前進,而王燾則是抖動馬韁,不急不慢的從後方走來。
“李彆駕,狄道就在眼前,感覺如何?”
王燾笑嗬嗬詢問,李商隱也頷首道:“相比較隴南,這狄道倒是較為寬闊平坦,適合耕種的土地也不少。”
隴南放在幾年前,那是名副其實的“國外”,雖然李商隱也曾向往過少陵野老杜甫在隴南所作詩詞,但他一直以為杜甫在隴南所作的那些詩詞有誇張成分。
不過這次北上,隨著他親眼見到寒峽、羌水之後,他這才發現杜甫的描寫毫無問題。
秦嶺、巴山雖然險阻,但遠不如隴南複雜苛刻。
如今走出隴南,突兀見到被洮水衝刷出來的臨州河穀後,他突然覺得狄道也不錯。
“哈哈,那是!”
王燾依舊笑嗬嗬的,隨後抖動馬韁與李商隱並排向狄道城走去,同時說道:
“我家節帥禮賢下士,您不必緊張,隻是這一路走來您也看到了,除了一些孩童和遷徙而來的饑民外,當地的百姓根本聽不懂官話,隻會說吐蕃話。”
“您要是想在此有所作為,還是得等安頓好後,找人學學吐蕃話。”
“多謝提醒。”李商隱心裡自然知道這些,但王燾能提出建議,這讓他心頭一暖。
接下來,二人開始繼續寒暄,並在寒暄的過程中,走入了狄道的南門。
走入狄道,寬闊的街道令李商隱眼前一亮,而沿街左右的磚瓦院落屋舍,更令他錯愕。
王燾見狀笑著解釋道:“這狄道城內,大部分居住的都是收複諸州而犧牲將士的烈屬,節帥體恤他們,從衙門撥錢糧為他們修建磚瓦屋舍,逢年過節還有直白上門送禮,你看……”
王燾示意李商隱朝自己的目光看去,李商隱果然見到幾名直白在一處院門前與兩名老邁的夫婦及孩童聊天,隨後遞出一袋東西。
“這麼小的袋子,裡麵裝的應該是麵粉或羊肉,若是粟米,理應是一整袋搬給。”
王燾解釋著,李商隱聞言倒吸一口涼氣,擔憂問道:
“節帥如此恩待兵卒,不怕將兵卒養得嬌貴跋扈?”
“啊?”王燾錯愕,片刻後回過神來,哈哈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