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度支如此,浙東叛軍遲遲無法討平,不知諸位相公有何良策?”
時至十月,伴隨朝局漸漸穩定,改名後的李漼也漸漸安下心來。
王宗實等人並未有太強的權力掌控欲,即便擁有扶立之功,但隻要李漼沒有乾涉他們的利益,他們並不會對李漼如何。
正因如此,李漼也漸漸大膽了起來。
在會昌、大中年間壓抑太久的他,也終於在嘗到權力甜頭後,漸漸有了自己的心思。
如此時紫宸殿內一樣,令狐綯、蕭鄴、蔣伸、裴休四名相公一同登朝,對問朝政。
老實說,相比較武宗李炎留下的局麵,宣宗李忱留下的局麵可謂糜爛。
朝廷三次加稅,天下流民四起。
儘管河南王守文之亂被裴休討平,但浙東裘甫之亂仍舊存在。
不僅如此,西南的南詔屢次在邊境尋釁,而西山八國也被吐蕃多彌乞利本尚摩鄢入侵。
前不久,李漼也得知了劉繼隆出兵收複涼州的事情。
儘管劉繼隆名義上是朝廷的將領,但實際上卻是白手起家的藩鎮,甚至可以說連藩鎮都不如。
李漼可是了解過自己阿耶臨終前所說三件事的,裘甫之亂及隴右劉繼隆,都是他需要解決的問題。
要解決問題,就得解決原因和根本。
朝廷遲遲無法鎮壓裘甫之亂,問題在於錢糧不足,不足以征調更多兵馬,施展雷霆手段。
隴右的事情,亦是同理。
因此擺在李漼麵前的問題,就是如何增加財政,削減支出。
這個問題,也是自安史之亂以來,大唐曆代皇帝都在麵對的一個問題。
對此,每個人也有不同的處理辦法,但基本都是以“加稅”為主。
“陛下,如今的局麵,唯有裁撤兵馬,才能使度支均衡,不至於屢次加稅。”
剛剛回到長安不久的裴休主動站出來作揖對問,而他身旁的蔣伸也頷首附和道:
“眼下朝廷近軍餉便耗費一千七百餘萬,而夏秋兩季賦稅不過一千四百餘萬。”
“除兩浙需要調兵平叛外,餘者等處兵馬,均需削減。”
“王守文作亂,京西北八鎮擁兵十一萬而不能製,河中河陽等鎮同樣如此。”
“臣以為,各鎮不必補充兵馬,而死難者由朝廷撫恤足矣。”
蔣伸此舉倒是不錯,王守文之亂中,官軍死難者近四萬,每年耗費錢糧八十餘萬。
倘若隻發撫恤而不補員,那也僅僅是今年軍餉度支較多,日後每年都將減少八十萬度支錢糧。
當然,這些兵馬還是小頭,大頭主要在神策軍上。
號稱十幾萬的神策軍,具體情況如何,眾人心裡都有數。
如果能取虛得實,那足夠減少三四百萬貫度支。
不過問題在於,這些“虛額”的軍餉,往往都掌握在北司諸宦手中。
依靠神策軍的“虛額”,他們每年獲利數百萬貫,他們絕不會輕易鬆手。
這點,眾人心中也十分清楚,而令狐綯與蕭鄴不願意得罪北司宦官,所以沉默不語。
他們的沉默不語,讓李漼心中心生不滿,不免想到了昔日裴休、蔣伸等人勸諫自家阿耶立儲時,這兩人也是如此沉默的事情。
但凡他們為自己說幾句話,自己也不至於被李滋和馬公儒等人欺負如此……
想到這裡,李漼默默記下這件事,準備日後算賬。
“神策軍之事,朕自會與王內相等人商議,倒是浙東裘甫作亂,不知何時能討平?”
李漼質問四人,四人中裴休皺眉作揖道:“浙東叛亂兵眾甚多,加之百姓愚昧,竟支持叛軍與朝廷為敵,實難討平。”
“以崔使相手中兵馬,討平叛軍不易,不如調遣宣武、義成等鎮兵馬南下,應該能在年內討平。”
“需調多少兵馬?”李漼擔心調動太多而耗費太多。
裴休聽後卻以自己經驗估算道:“若調兵眾三萬,應該能在年內討平。”
“此外,此前討平王守文者,需陛下示意犒賞。”
“臣與蔣相查閱度支,九厘秋稅能納四百萬貫,除正常度支外,仍能結餘百萬貫。”
即便加了九厘稅,朝廷也不過能結餘百萬貫,而天下百姓早已不堪重負。
對此,李漼卻皺眉道:“朝廷加稅不過九厘,即便各項賦稅相加,亦不過三成。”
“天下田畝六萬萬,而民僅五千餘萬口,即便繳納三成賦稅,亦有結餘,此九厘賦稅,依朕所見,當設為常例。”
李漼所想倒是輕鬆,而他這麼想,也是因為他距離百姓太過遙遠,以至於他以為加稅九厘不算什麼。
對此,裴休與蔣伸聞言苦口婆心的解釋道:
“天下田畝雖多,然河北諸鎮不納貢賦,而地方田畝又多為世家庶族所占據大多,百姓田畝數寡。”
“加之胥吏貪墨,九厘賦稅分擔之百姓身上,遠不止九厘。”
裴休對李漼所想不免歎息,在他看來,由於先帝隻在乎夔王,因此忽略了對今上的帝王心術教育。
以安史之亂以來,胥吏徇私舞弊,貪墨成性的風氣早就鬨得廟堂皆知了。
當初改革漕運時,皇帝甚至問過裴休,胥吏貪墨的問題如何解決,而裴休給出的辦法是將每年的漕運傭金全部劃歸胥吏,由此才解決了胥吏最為關注“利”的問題。
如今李漼所想的,是大唐上下,人人為公的運作方式,但如今大唐卻是各級官吏貪墨成風。
加稅九厘,明麵上不過每畝多加八九斤米糧賦稅,但實際上百姓需要付出的,遠不止八九斤米糧。
這個問題,不隻是裴休,而是大部分經曆過州縣治理官員都明白的一件事。
不過對於李漼而言,這卻是他才了解到的事情。
李漼臉色有些不好看,末了隻能留下句:“此間事情,便由裴相安排吧。”
顯然,他也知道自己鬨了個笑話,所以決定將事情交給裴休去做。
這種事情若是放在李忱在位時,那是絕不可能的,因為李忱對權力的控製欲望很強,但李漼卻能放權。
他這種性格,若是選對了大臣,對百姓來說倒是一件好事。
“陛下放心,朝廷度支一事,臣等定然儘心竭力,以報天恩!”
裴休恭敬作揖,而李漼聞言也想到了他所說的平叛犒賞一事,不由沉著道:
“此前討平王守文之事,賜宣武、義成絹十萬疋,河陽、天平、河東、昭義等鎮絹七萬疋,鳳翔等京西北八鎮各三萬疋。”
“賜平夏部絹二萬疋,另賜國姓於平夏拓跋部。”
李漼三言兩語間,賜絹七十八萬。
若是以朝廷所收絹帛價格來算,折錢不過六十餘萬貫,國庫中尚有三十餘萬結餘。
但浙東的問題沒有解決,所以這筆錢還得用在浙東身上。
“調宣武、義成、忠武三鎮兵馬各一萬南下浙東平叛,賜錢十五萬貫作開拔之用。”
李漼將安排結束,隨後起身道:“若是無事,就此散朝吧。”
“臣有事啟奏……”
令狐綯忽然開口,而李漼也皺眉道:“相公但說無妨。”
“回陛下,兩個月前,吐蕃多彌衛府番將尚摩鄢入寇西山,如今已攻破白狗、東女二國。”
“西川監軍楊複恭率師三千,屯兵翼州。”
“西山八國為我朝西山屏藩,倘若失陷,恐有危險,請陛下定奪是否出兵。”
令狐綯把問題拋給了李漼,李漼聞言不喜,隨即看向裴休及蔣伸。
“諸相以為此事該當如何?”
李漼話音落下,蔣伸便開口道:“陛下,如今浙東叛亂未平,若是再在西川燃起戰火,於朝廷不利。”
“臣以為,可先平浙東,再動兵西山也不遲。”
“陛下,臣附議。”
蔣伸說罷,裴休不緊不慢的附議,而蕭鄴也道:“西山易守難攻,我朝又有維州在手,無須擔心。”
“好”李漼有些失落,他打心底是想出兵西山,建立功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