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哞——”
三月的晚春,大地解凍,萬物複蘇,涼州境內墾荒運動也浩浩蕩蕩的行動了起來。
番和縣境內,由劍南道逃入隴右的近萬百姓,此刻正在埋頭苦乾。
他們來到番和城的時間,不過區區半個月。
但為了能儘早過上舒坦日子,所有人都加入了衙門安排的公田墾荒運動中。
由於番和縣已經在去年時遷入了兩萬餘口百姓,因此距離城池較近的熟田都被瓜分,荒田也被化作縣城內百姓的待開墾公田。
後遷入的近萬口百姓,隻能被編為鄉、村,運氣好的編成鄉,運氣差的編為村。
作為臨州大學走出的學子,劉繼隆將這五十二名寄予希望的學子派往了涼州最艱難的一線開墾地區。
“小李先生,您這活可不能這麼乾啊!”
新修的村落外,一對年過四旬的夫婦正在對不遠處的某道身影開口。
聞言,驅使耕牛的那道身影也漸漸停下,投來好奇目光。
他們腳下的土地已經被大火焚燒過,眼下隻需要將土地犁開,將石塊挖出來運走,便能成為一塊墾荒地。
“阿丈、阿婆,我這麼做有什麼不對嗎?”
李陽春詢問李阿丈這對夫妻,而李阿丈也走上前來,接過他手中的鋤頭,示範道:“開荒要順著地勢,不能蠻乾。”
“你看,你雖然用牛犁過地了,但這些土塊裡還藏著不少石塊,得先敲碎土,把石頭弄出來才行。”
“若是像你那樣直接挖,很容易把鋤頭搞壞。”
“這熟鐵的鋤頭,若是放在劍南道,起碼值百來錢,可不能這麼糟蹋……”
麵對李阿丈的講解,李陽春也沒有自傲,反而認真聽著,不時點頭。
他年紀不過十四五歲,個頭也不過五尺二三寸,看上去與普通農戶沒有區彆,但身上卻有一股書卷氣。
“小李先生起那麼早啊!”
“我們這群地裡刨食的,竟然比不過小李先生起得早,哈哈……”
笑聲傳來,遠處的村落中順勢走出不少人,都是早起出村來開荒的移民。
涼州很大,加上遷入的人口很多,因此五十二名學子被安排得很分散。
村落的牌坊下,身高五尺五六寸的馬懿眺望遠處的李陽春,忍不住嘖嘖道:
“年紀最小卻起得最早,看來比吃苦的話,我是比不過他了。”
他從牌坊下走出,而牌坊上則是寫著“番和縣大鬥鄉永昌村”等字。
永昌村坐落於番和縣西南,位於焉支山與祁連山之間的寬闊河穀內。
早在百年前,此地曾設置有大鬥軍,兵額一千五百人。
後來吐蕃攻入涼州,大鬥軍基本陣沒,而昔日大鬥軍的軍營也在滄海桑田中變為廢墟。
大鬥鄉便是在昔日大鬥軍營原址上修建的鄉,而永昌村則是坐落在大鬥鄉西南二十餘裡外。
此地往上數幾千年都沒有人在此地修建村寨,因此此地十分原始。
不過此地雖然遠離番和縣、大鬥鄉,卻有兩條小河經過,因此並不缺水,地勢也十分平坦,開荒的難度不算太大。
雖說馬懿、李陽春兩人都是同屆同班的同學,可馬懿已經及冠,而李陽春因為早慧跳學,如今不過十五歲。
兩人年齡差距擺在這裡,所以在班級上的時候,交流便不算多。
如今即便被安排到同一個村子參與公田墾荒,卻也沒有太多時間交流。
李陽春跳級、馬懿從小富貴,因此二人並不會開荒。
他們被劃入村內李家、馬家戶籍,與兩家共同吃飯、開荒。
整個永昌村有十六戶人家,人口不過七十餘口,並不算多。
但如今遷徙人口的浪潮還在繼續,相信不久之後,永昌村的人口還會翻上幾番。
“鋤…鋤……”
由於是公田,因此開荒並不需要劃分地界。
李阿丈與馬家阿丈在一處開荒,因此李陽春和馬懿也湊到一處。
相比較健談的李阿丈,五十多歲的馬阿丈顯得沉默寡言。
因此他們兩人的活計,便由李阿丈安排了起來。
李阿丈眼見他們都快握不住鋤頭了,於是主動說道:
“小李先生、小馬先生,您們把地裡的石塊撿到牛車上,給女子運回村裡就行。”
“不用了阿丈,我們能行!”
儘管手疼的厲害,但馬懿還是硬著頭皮留下了。
李阿丈聞言,當即看向李陽春,卻見李陽春也笑道:“阿丈,我們也是農民的孩子,不用擔心我們。”
“好吧……”
李阿丈無奈笑了笑,隨後低頭乾起了活。
在他身旁的馬懿、李陽春,雖然開荒的動作生疏,但態度卻十分認真。
兩人模仿著李阿丈的動作,雖然依舊笨拙,但已有了幾分模樣。
漸漸地,時間從辰時來到了巳時,而馬懿也漸漸握不住鋤頭,不得已停了下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卻見那裡的老繭鼓脹,竟然在繭下磨出了水泡。
“這騎馬射箭和短兵武藝磨練出的老繭還是不夠硬,竟然在老繭下麵都長了水泡……”
感受著繭下的疼痛,馬懿倒吸一口涼氣,目光看向李陽春。
李陽春騰出手來看了看,嘖嘖道:“我說怎麼這麼難受呢……”
“兩位小先生,要不然先坐下先休息休息?”
“不用!”
麵對李阿丈的話,兩人異口同聲回應,隨後錯愕對視一眼,接著拿起鋤頭,繼續埋頭苦乾。
半個時辰很快過去,田間乾活的女子紛紛離開,其中也包括了李阿婆和馬阿婆。
“她們回去準備早飯,你們要是累了,便坐下休息休息。”
李阿丈依舊健談,笑嗬嗬解釋著。
馬懿和李陽春聞言點頭,卻沒有停下乾活的動作。
如此過了半個多時辰,返回村裡的那些女子才一個個來到了田間。
她們背上背著竹筐,裡麵裝有水囊和早飯。
自從衙門向移民們普及了喝生水的危害後,移民們便開始以涼白開為主了。
反正衙門每個月會發一擔煤炭,節省些倒也夠用。
“來來來,吃飯吧!”
李阿丈的話,讓李陽春和馬懿鬆了一口氣,二人疲憊坐下,等著李阿婆和馬阿婆將飯菜送來。
不多時,李阿婆與馬阿婆到來,先為他們更換水壺,接著才擺出飯菜。
一碗粟米飯,半碗葵菜,這便是他們的早飯……
李陽春倒是沒有猶豫,呼吸間便端起飯碗。
雖然覺得寒酸,但他還是大口吃了起來。
相比較他,馬懿則是皺著眉頭,目光看向碗裡的飯菜,遲遲沒有動筷。
“馬先生,快吃吧,下午還有活呢。”
馬阿婆笑著提醒,語氣中帶著幾分關切。
“好……”馬懿勉強笑了笑,端起飯碗,硬著頭皮吃了起來。
飯菜雖然簡單,但饑餓讓他不得不放下身段。
吃飯期間,李陽春與李阿丈聊起了劍南道的往事。
“阿丈,你們當初為什麼要從劍南道逃到隴右來?”李陽春問道。
李阿丈歎了口氣,眼中閃過三分無奈、七分憤恨:
“朝廷加稅,貪官橫行,我們這些百姓活不下去了。”
“劍南道的田地,十有六七都被世家庶族占了。”
“我們手中耕地本來就不多,結果朝廷自大中十二年開始加稅後,就沒有削減賦稅的說法。”
“我與那些同鄉辛辛苦苦種一年地,到頭來連口糧都剩不下,反倒還欠衙門幾鬥糧。”
馬懿聞言,忍不住插嘴:“那你們為什麼不反抗?”
“反抗?”李阿丈苦笑看向馬懿,緊接著低下頭道:“我們這些平頭百姓,拿什麼反抗?”
“他們有兵器甲胄,而我們連農具都是生鐵和石頭做的,遇上衙門催繳,便隻能逃去山裡。”
“可是山裡沒有糧食和鹽,最後還是得被逼出來。”
“最後沒了辦法,聽說隴右的劉節帥菩薩心腸,我們這些流民才往隴右逃來。”
“隻是逃亡的路上不容易,我家二郎病死在了路上,馬家的兩個女兒也走散了……”
李阿丈的話讓李陽春和馬懿錯愕,尤其是馬懿,他忍不住看向沉默不語的馬家阿丈、阿婆。
眼見他們碗裡的口糧和葵菜不足自己碗裡的一半,他心裡不免生出幾分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