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年老體虛之症,聽聞成州去年有民采到六十年野參。”
“若是以此為藥引服下,再多多調理身體,應該能保住脈象。”
隨著醫官收起手來,張議潭的病因也開始展露。
旁邊的五旬婦人聞言解釋道:“宮裡也曾派過太醫,與您說的並無二異,但調理的方子吃了許久,卻不見好轉。”
“嗯……”醫官點頭道:“尋常之法確實不行,但隴右內外科遠勝中原,以我等研究的調理之法配合藥膳,應該能治好。”
聞言,臥房內眾人紛紛鬆了口氣,而作為隴右進奏院押衙的楊信也急忙道:
“我馬上派人去臨州,成州的耿使君向來不藏私,那野參必定送往都護府去了。”
“若是節帥得知此參將用於張常侍,恐怕會立馬派人送來。”
河隴的關係不用多言,區區一根野參,劉繼隆也不會吝嗇,不然他也不會派出這名醫官了。
正因如此,醫官聞言說道:“僅憑我一人幫忙調理怕是不行,還請押衙讓節帥從醫院和惠民藥局派些人來。”
“好!”楊信不假思索應下,同時作揖道:“勞請王醫生在常侍府上休息了。”
“這……”王醫官聞言看向五旬婦人,婦人急忙道:
“若是能治好郎君,老身自然無不允。”
話音落下,他當即安排旁邊的那名少年:“淮澄,快去安排王醫官住處。”
“王醫官請。”少年人對王醫官做出請的手勢,王醫官也點頭起身道:
“稍後我開幾道調理的方子,等野參送抵製藥,常侍此關便能渡過。”
“待渡過此關,再好生調理調理身體,應該便能慢慢恢複。”
“好……多謝了!”婦人連忙行禮,王醫官見狀也對張議潮等人說道:
“勞請諸位離去,以此保障屋內空氣流通。”
由於隴右軍早年征戰時,常解剖屍體來研習醫學,加上後來劉繼隆設置都護府醫院及隴右惠民藥局,因此隴右醫生的醫學自然不用多說。
張議潭生病是因為年老氣虛導致的,並不是什麼嚴重的疾病。
在隴右,因為疑難雜症而死的人不在少數,治病失敗後,這些人的屍體都會被惠民藥局的醫生商量後解剖研究。
當然,若是家屬不同意,惠民藥局也不可能強行解剖。
反正在這個世道,人命不算什麼稀罕物,惠民藥局隻要花點錢,就能從尚婢婢等處買來年老的奴隸。
這些奴隸會被養在養濟院,因為高齡引發並發症後,供惠民藥局的醫生研究。
不過以這個時代的醫學,所謂研究,無非就是對症下藥,實驗喝下不少能服用的湯藥,看看能否抑製病情罷了。
根據地區與飲食、氣候、環境的不同,每個地區都有自己的常見病。
隴右以肺病為主,而不少官員則是因為吃食不節製而患上痹病、消渴症等疾病。
這些疾病,基本都被劉繼隆改為了更為直觀的病名,如痹病就是痛風,消渴症就是糖尿病。
治療這些病情的方子都有,隴右醫生即便本事通天,也不可能把病情消滅,隻能用藥緩解。
許多在中原視為絕症的疾病,在隴右倒也算不得絕症。
以張議潭的身體情況,好好調理後,再活幾年並不是難事。
不過若是因為體弱而引發並發症,那就是神仙難救了。
“王醫官慢走。”
張議潮等人送離王醫官,目光隨後看向楊信:“此事若非牧之,還真的不易解決。”
“司徒哪裡的話。”楊信笑著回禮,同時繼續道:
“我家節帥說了,河隴同屬歸義軍,無須分的那麼清楚。”
張議潮聞言鬆了一口氣,而楊信也瞥了一眼臥室情況,隨後對張議潮示意道:“司徒能否移步?”
“自然。”張議潮知道這是有不能對外說的事情,因此眼神示意張淮銓離開。
在張淮銓與其他人離開後,張議潮也與楊信走向了中堂。
待二人在中堂入座,楊信這才開口道:“這消息是今日與王醫官一同到的。”
“五月初十,張節帥率精騎三千,馬步兵七千,發民夫四萬遠征西州。”
“算算時間,張節帥應該已經與西州回鶻的安寧交戰了。”
楊信的話讓張議潮有些許恍惚,他沒想到張淮深居然那麼快就發起了西征。
不過他想想也就理解了,如今河西歸義軍不可能向東,而北邊的甘州回鶻與涼州嗢末又被驅逐。
沙州南邊雖然有土渾作亂,但土渾危害有限,加上土渾地區不宜耕種,所以張淮深若是想謀求發展,便隻能向西州動兵了。
西州鼎盛時有四萬餘口百姓,但基本都是高昌人,鮮少有漢口。
如今高昌經吐蕃、回鶻霍亂,人口十不存一。
若是張淮深能擊退西州回鶻的安寧,屆時收複西州之後,倒是能以西州溝通絲綢之路北道,與隴右互市往來。
“你們香料生意倒是做的很大,我在長安,常聽說絲路被打通,香料不必走嶺南,也能進入中原了。”
張議潮用讚賞的目光說著他的見聞,楊信也隻是笑笑,謙虛回禮。
安史之亂後,吐蕃便把控了西域絲路,而南詔則是把控了身毒道的西南絲路。
後來吐蕃作亂,身毒道就成了香料和絲綢往來的重要絲路。
在此期間,不少商人也曾通過海路,從天竺來到大唐。
他們停靠的地方,常選擇臨海的廣州城。
後世的番禺、南沙等區還未被珠江衝刷出來。
正因如此,生活在廣州的各國商人繁多,嶺南也因廣州的商貿發達而漸漸活躍起來。
不過以這個時代的航海技術,海上的貿易量並不大,甚至不如掌握身毒道的西南絲路來得量大。
若是張淮深收複西州,再與葛邏祿人好好外交,說不定能慢慢恢複西域絲路。
畢竟西域絲路鼎盛時,通過南北兩道販往河中、波斯等國的絲絹多達千萬。
即便河西和隴右不搞牙商壟斷,也能憑此賺的盆滿缽滿。
若非絲路有那麼大經濟價值,昔年大唐也不至於在隴右、河西、西域沿絲路布置十餘萬大軍了。
對於這一切,張議潮心裡自然是知曉的,而他也樂於看見河隴因此而富庶。
在他看來,張淮深能如此之快的進行西征,這其中恐怕離不開劉繼隆的支持。
想到這裡,張議潮也開口提醒道:“如今至尊年近而立,然其本性卻脫不開好大喜功四字。”
“隴右與關中僅相隔隴山,為朝廷心腹之地。”
“幸朝廷與南蠻動兵,短期內,恐怕無力收複隴右,但隴右安危,仍需警惕。”
“司徒放心,我家節帥也有所防備。”楊信恭敬回答。
張議潮聽後放心道:“牧之大才,於他而言,隴右終究太小了。”
“待日後至尊年紀稍長,對隴右沒有那麼大進取心了,他便能放鬆下來了。”
張議潮對唐廷雖然失望,但還是希望能維持當下太平局麵。
麵對他的這番話,楊信卻笑笑,而後說道:
“以當下局麵,若是朝廷再不改製,恐怕……”
張議潮沉默,他自然是知道朝廷三次加稅和鹽鐵茶酒等項加稅導致的後果。
前者讓貧民破產為流民,後者則壓得小庶族喘不上氣。
長此以往,必然會將矛盾積壓,最後導致貧民和小庶族們揭竿而起。
貧民揭竿而起不可怕,可怕的是小庶族們揭竿而起。
畢竟現在大唐的賦稅,主要靠著庶族提供,而小庶族占據庶族中一大占比。
失去小庶族支持,就是失去民心。
僅憑大庶族和世家,肯定是不能好好治理天下的。
當然,這是張議潮的理解,而在劉繼隆看來,貧民才是根本。
“局勢確實越來越亂了,希望會好吧。”
張議潮歎了口氣,末了看向楊信:
“若是事不可為,當有英雄出世,平定霍亂。”
“嗬嗬……”楊信笑了笑:“司徒也覺得,我家節帥是英雄嗎?”
張議潮看著與自己打啞謎的楊信,不免露出幾分無奈:
“你們啊,越來越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