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殺!殺!”
元宵過後,喊殺聲便回蕩在嘉州龍遊縣外。
周長數裡的軍營內,數千頂帳篷連成一片,營中旌旗隨風獵獵作響。
占地百餘畝的校場上,操訓四個多月的三萬西川唐軍也初露鋒芒。
曾經的饑民,如今都成了軍漢,身穿戰襖,手執長槍。
站在校台上,崔鉉望著這一眼看不到邊的隊伍,心中自豪感滿滿。
儘管這三萬西川唐軍還未經曆戰事,但是卻比崔鉉到任時所見的舊西川唐軍要好得多得多。
幾名將領揮舞令旗,三萬大軍不斷移動結陣。
他們的表現,令崔鉉十分滿意,但若是他們都能穿著甲胄,崔鉉便更加滿意了。
想到這裡,崔鉉目光看向身旁的楊複光:“府內軍器坊募工和打造進度如何?”
楊複光聞言作揖,接著回應道:“軍器坊內有九千四百餘名工匠,但每日僅能製作五十套紮甲。”
崔鉉眉頭緊皺,目光瞥向旁邊的一名將領:“軍中還缺多少甲胄?”
“回使相……”將領在腦中整理了思緒,思考片刻後才回答道:
“裁汰嘉州、眉州、成都府等處三千多老弱後,算上府庫中的甲胄,我軍僅有七千六百四十二套甲胄,尚缺兩萬二千七百五十七套。”
楊複光與將領的回答,令崔鉉略感著急。
儘管他已經通過手段,從大禮境內商人中獲得大禮軍隊向戎州開拔的消息。
但他也十分清楚,不論大禮在戎州作戰是否順利,西川都將會麵對大禮的入寇。
過去幾個月裡,他裁汰三千多老弱,為的不僅僅是降低軍費度支,也是為了他們身上的甲胄。
如今的西川有兵五萬三千,但精騎僅兩千,騾馬軍不足四千,餘下都是隻能靠人力運輸甲胄的步卒。
更重要的在於,五萬三千大軍中,隻有不到三萬人有甲胄。
這三萬人中,還有一萬一千人駐紮在西川西邊和北邊,防備吐蕃和隴右。
黎州大渡河防線,僅有六千披甲精騎、騾馬軍,成都府隻有三千披甲步卒。
嘉州雖有三萬大軍,卻隻有七千六百四十二人有甲胄可披,餘者僅有一件戰襖。
儘管祐世隆已經做出要在戎州大戰的姿態,但留給西川的時間,最多也就半年。
以如今的甲胄產量,半年後這三萬嘉州兵馬,也僅能有一半的兵卒能穿上甲胄,餘下的兵卒怎麼辦?
想到這裡,崔鉉便憂心忡忡,思緒過後,他還是看向了楊複光:
“府庫之中尚有‘草束錢糧布帛’等折色七十萬貫錢糧,然我軍甲胄不足,騾馬亦是不足。”
“老夫本想著晾一晾劉繼隆,讓他主動派人來西川販馬。”
“如今看來,這劉繼隆仗隴右糧倉富庶,卻根本不打算主動出擊。”
“老夫不能離開前線,這隴右還得子遜(表字)你走一趟。”
麵對崔鉉的這番話,楊複光隻能暗罵老匹夫無能,但麵上依舊笑道:
“使相放心,下官必不辱命……隻是不知使相準備買多少騾馬,花多少錢帛?”
楊複光的話讓崔鉉沉思片刻,片刻後他才開口道:
“我師三萬,最少要買兩萬騾馬。”
“此外,若是能采買乘馬與軍馬,自然最好不過。”
“隻是不知,如今隴右和關內道的馬價如何,能否用三十萬貫將此事辦下來?”
聞言,楊複光心底又是暗罵老匹夫不知物價,麵上卻恭敬回答道:
“如今西川糧價為每石八百錢,而騾馬價格也各不相同,從十二貫的騾馬到近百貫的軍馬不等。”
“三十萬貫,若是采買騾馬,應該能買足兩萬匹,但……”
楊複光頓了頓,想到了自家堂兄楊複恭離開西川時對自己的叮囑和交代,接上道:
“但隴右鮮少養騾馬,加之東川去年采買,眼下恐怕不會有多少騾馬可供我軍采買。”
“若是要買挽馬,三十萬貫恐怕少了些……”
“這麼貴?”聽到這話,崔鉉眉頭緊皺。
儘管河東的馬價也很貴,但確實沒有貴到西川和隴右這種程度。
對於崔鉉的態度,楊複光倒是不覺得奇怪。
崔鉉這種世家出身的官員,又怎麼可能時刻關注物價呢?
正因如此,他不得不對崔鉉解釋道:
“自劉繼隆出兵驅逐回鶻、嗢末後,朔方等鎮隻能販賣本鎮馬場的馬匹,輸入馬匹數量銳減。”
“如今天下,唯有河西、隴右、天德、振武、大同、幽州等六鎮能向中原輸入馬匹。”
“隴右馬價並不便宜,但奈何距離西川最近。”
“若是派人去幽州采買馬匹,路上必然要經過最少四個藩鎮,官吏隨便盤剝一道,價格便比隴右馬價還要貴,更彆提馬匹南下的死傷了……”
崔鉉眉頭緊鎖,忍不住問道:“關內道的天德、振武二鎮呢?”
楊複光苦笑:“以天德、振武及大同三鎮規模,恐怕無法滿足我軍所需馬匹數量……”
眼見楊複光這麼說,崔鉉眼角略微抽搐。
片刻後,他才稍微恢複鎮定:“準你調三十萬貫的錢糧,能買多少是多少。”
“是……”楊複光應下,接著便走下校台,拿著崔鉉的符節前往了成都。
三日後,隨著他抵達成都,他率先便前往了府庫。
府內長史帶他來到規模宏大的府庫麵前,可府庫大門打開後,內裡的情況卻讓楊複光錯愕。
崔鉉雖然說了是價值七十萬貫的草束錢糧,但府庫中的錢財也未免太少了。
“楊監軍,西川庫內有金七百餘兩,銀二千餘兩,銅錢十六萬貫,綾羅綢緞數量不同,具體的在文冊中有記載。”
楊複光接過西川長史遞來的文冊,粗略一翻才知道西川軍的倉、庫是什麼情況。
西川財力確實不淺,去年秋收後,征收秋稅折色後不低於一百三十萬貫,但其中大部分都是實物稅。
近三百萬的各類布匹及二百萬石糧食便占據折色後的大半收入,收上來的錢不過四十萬貫。
饒是如此,隨著崔鉉發放軍餉和官員俸祿,錢便隻剩下十六萬貫了。
西川府庫中確實有價值七十萬貫的錢糧布匹,但如果隴右不收實物,那楊複光還得把東西賣了,才能有錢去隴右。
“官倉中還有二十六萬石對吧?”
楊複光黑著臉看向西川長史,長史聞言點頭,卻又補充道:“可使相說過,官倉糧食不能低於二十萬石。”
“我……”楊複光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平複了心情後,楊複光這才深吸口氣道:“把那六萬石賣了,另外將府庫中的錦、絹、羅、紗等物都裝車。”
他剛才看了文冊,這些比較名貴的綢緞,數量也不過三萬多匹。
賣糧的錢,加上府庫內的錢,以及這批綢緞,差不多能湊夠三十萬貫了。
如果劉繼隆不要這批綢緞,那他隻能另想辦法了。
幾萬匹綢緞放在往年,西川商賈必然搶著要。
可如今在戰爭的陰雲下,整個蜀中世家庶族都在屯糧,根本沒人會去買什麼綢緞。
那些有錢的世家和大庶族,基本都有自己的桑田和織工。
若是個人穿戴,他們自己的產業,完全能夠滿足家族所需,沒有必要買衙門的綢緞。
這般想著,楊複光便在成都停留了三日。
三日後,他率領一千西川步卒和兩萬民夫將貨物背負北上。
由此可見,西川確實沒有什麼騾馬了,而牛價太貴,買牛車不如雇傭饑民來充作腳夫。
在楊複光北上的同時,崔鉉也因為甲胄不足,向朝廷寫去了奏表。
不過他的奏表在此時卻顯得沒有那麼重要了,因為身為皇帝的李漼,注意力已經完全被另一件事所吸引……
“咕咕…咕咕……”
元宵過後,當布穀鳥站在樹梢發聲時……
長安宣陽坊內白府府上卻氣氛凝重,白敏中的三個兒子和兩個女兒,此刻正帶著其家人守在內堂外,所有人都滿臉悲戚。
“至尊親臨!!”
忽的,唱禮聲從院門處傳來,在內堂悲戚的白家人連忙低頭行禮。
“上千萬歲壽……”
李漼沒有理會白家人的唱聲,腳步急匆匆的走入內堂。
呼吸間,他便見到了躺在榻上,氣息微弱的白敏中。
他的麵色變得蠟黃,整個人仿佛剛剛被水澆過一樣,卻又讓人覺得油光滿麵。
“人死汗如油……”
不知怎麼的,李漼腦中閃過這句話,而他本人也走到了榻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