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
牛頭峽內,喊殺聲充斥所有人耳膜,兩軍各自的戰鋒隊在短暫碰撞後,再度殺紅了眼。
這種局麵下,訓練不精的一方會很容易失控,而失控代表著更大的傷亡。
許多戰鋒兵卒會忍不住衝殺,而他們一旦脫離了同袍的掩護,很快便會被四麵八方紮來的長槍挑翻,最後死於戰鋒線上。
大禮以二千五百人為一營,一萬鐵甲軍為四營。
統帥前軍的大軍將趙器槐坐鎮鐵甲軍乙字營,因此他可以清楚看到,前方甲字營的規模在不斷變少。
“甲字營撤到牛頭原休整,換乙字營頂上!”
趙器槐可以看出甲字營正處於崩潰的邊緣,這代表他們到了崩潰臨界點。
他毫不猶豫的用乙字營換上了甲字營,而大軍也預留了一丈寬的撤退穀道,供戰鋒退下的隊伍撤退。
甲字營的蠻兵終於解脫,他們一排排的與乙字營替換,所有人惶恐不安的撤了下來。
兩刻鐘的時間,兩千五百人便僅存不到六成。
可以說,每個呼吸都在死人,死的都是他們曾經的袍澤,甚至是同鄉的弟兄。
“趙器槐!”
忽的,馬蹄聲與呼喚聲同時傳來,身為十二大軍將之一的趙器槐連忙下馬行禮。
他甚至沒有往後看,因為他很清楚,在這軍中有誰能直呼他的姓名。
果然,本該坐鎮中軍的祐世隆出現在了前軍,臉色鐵青。
“死傷多少,為何戰鋒在後退?!”
“鐵甲軍、重鎧兵估計死傷近四千,撲子蠻和裸形蠻死傷不下兩千……”
趙器槐的聲音低沉而急促,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不等祐世隆開口,他便低頭繼續稟報:“陛下,我軍雖勇猛,但唐軍陣型緊密,如鐵牆堅固,風吹不入!”
麵對趙器槐的解釋,眼睛不瞎的祐世隆自然是能看到前線情況的。
他發現趙器槐說的沒錯,但這讓他臉色愈發陰沉。
望著前方激烈的戰場,他拳頭緊握,指甲幾乎嵌入掌心,眼中閃過一絲憤怒與不甘。
東川軍的頑強超出了他的預料,尤其是高駢的指揮。
在他手下的東川軍,簡直如同一堵銅牆鐵壁,水潑不入,風吹不進。
“廢物!”祐世隆怒喝一聲,聲音如雷,震得周圍的士兵紛紛低頭。
他猛地拔出寶刀,刀鋒在陽光下閃爍著寒光:“一營鐵甲兵不行就兩營,兩營不行就三營,三營不行就四營!”
“傳令下去,哪怕把鐵甲軍打光,朕也要全殲唐軍!”
“今日若是無法生擒高駢,難解朕心頭之恨!”
趙器槐聞言,心中一凜,連忙勸道:“陛下,唐軍的陣型穩固,若是強行壓上,恐怕傷亡會更大。”
“不如暫且退兵,另尋他策……”
“住口!”祐世隆怒目圓睜,打斷了他的話:
“六萬大軍在此,豈能被區區七千人擋住?”
“今日若不拿下高駢,我大禮顏麵何存!”
趙器槐不敢再多言,隻得低頭領命,眼睜睜看著乙字營與東川軍廝殺。
他們的結局與甲字營同樣,不到兩刻鐘便出現了陣腳鬆動的問題。
“換陣!”
祐世隆陰沉著臉看完了兩刻鐘,接著在乙字營紊亂前宣布換陣。
乙字營被換下,丙字營頂上,丁字營預備。
兩千五百人的乙字營被換下後,隊伍肉眼可見少了許多。
“清點傷亡……”
祐世隆沉聲開口,如果臉色能研墨,那他這輩子的墨水都不用愁了。
“節帥,這酋龍是準備把我們耗死?”
距離祐世隆不到三百步外的東川軍前軍隊伍之中,王重任詢問高駢,而高駢聞言頷首道:
“他們兵力是我們數倍,自然會用這種辦法。”
“不過我觀蠻軍士氣跌落,此戰過後,酋龍麾下精銳士氣全無,唯有撤軍這一條路!”
高駢早已料到祐世隆會采取人海消磨的戰術,但他沒想到大禮的重鎧兵和鐵甲兵會有這麼多。
不過即便如此,他也有自信擊垮祐世隆!
思緒間,他於陣中揮手下令:“戰鋒隊穩住陣腳,不可後退,餘下兵卒仰射箭矢,乾擾蠻軍接替!”
在他的指揮下,東川軍內除戰鋒隊外的兵卒紛紛更換弓弩,隨後迅速調整目標,箭矢如雨,密集地射向蠻軍的後續部隊。
箭矢對鐵甲兵的傷害有限,但仍舊起到了乾擾前後交替的作用。
由於後續營兵無法銜接,大禮的戰鋒不免有些受挫。
好在隨著時間推移,後續甲兵不斷上前接替,軍隊陣腳方才穩住。
“嘭——”
“殺!!”
“三郎小心!”
“西達……”
雙方的戰鋒隊再次激烈碰撞,長槍與長槍交錯,槍杆不斷碰撞。
戰鬥進入了白熱化階段,每一刻都有士兵倒下,鮮血漸漸染紅了土壤。
東川軍的士兵們在高駢的指揮下,始終保持著嚴密的陣型,即便麵對數倍於己的敵人,也毫不退縮。
祐世隆站在後方,望著前方慘烈的戰場,心中愈發焦躁。
他本以為憑借兵力優勢,可以輕鬆擊潰東川軍,卻沒想到高駢的指揮如此老辣,東川軍的士兵如此頑強。
在他思考著如何破敵時,前線的刀法罕也在前後接替中,將自己的好友西達拖下了戰鋒線。
西達在戰鋒隊中被東川的兵卒捅到了麵頰,半邊臉鮮血淋漓。
刀法罕背著他往牛頭原撤退,六七裡路程在他與小隊五十餘人的相互扶持下,花費半個時辰後經過。
西達被送入了傷兵營內,而刀法罕四周卻充斥著慘叫聲。
他精神恍惚,隻覺得天旋地轉。
“救我……不是說砍了腿就行嗎,砍了我的腿……”
一名在戰鋒隊中栽倒並被救下的蠻兵苦苦哀求巫醫,可他的小腿早已在戰鋒線中被踩踏,扭曲得不成模樣。
刀法罕還沒反應過來,便見巫醫拔刀將兵卒割喉。
那兵卒捂住脖子,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絕望的倒在地上,被人拖到了屍堆之中。
“為什麼要殺他?!”
刀法罕精神崩潰,衝上前揪住巫醫的領口。
“他的腿廢了,即便砍了腿,也有可能因為傷口腐爛死去,不如現在就去死,還能好受些……”
刀法罕瞳孔放大,不敢相信這話竟然是從巫醫口中說出來的。
他鬆開巫醫的領子,踉蹌著後退幾步後栽坐到地上。
遠處堆放屍體的屍堆格外顯眼,數千人的屍體被堆放一處,旁邊還有人在挖坑,試圖就地填埋。
忽的,刀法罕想起了什麼,連忙爬起來,衝入傷兵營內尋找西達的身影。
“殺了吧……”
“不行,他最少也是望蠻中的小頭人,不能……”
“你們要乾嘛?!”
刀法罕闖入了某處帳篷內,被砍斷半張手掌的西達正躺在床上,早已陷入昏迷。
手掌的傷口還未包紮,這些巫醫便已經開始討論起了西達的生死。
“滾開,我自己救他!”
刀法罕已經不再信任大禮的這些醫生,他要用自己的辦法,保住自己和西達兩支隊伍中還活著的所有人。
似他這般的人不少,究其原因還是蠻軍並未遇到如此烈度的戰事。
以往他們不論是攻城還是野戰,時間基本都是以月為計,每日負傷不過二三千人,憑借軍中二百餘名巫醫也倒能應付過來。
而今與高駢麾下的東川軍作戰,不到一個時辰便戰死四五千人,負傷近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