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阿耶!!”
在張淮深書信送往臨州的同時,長安鹹寧宮內也傳來了同昌公主李梅靈的聲音。
她走入鹹寧宮內,卻見宮內竟然難得沒有樂工、伶人唱曲,不由好奇。
“公主您怎麼來了?”
站在偏殿門口的宦官田允連忙走了過來,對李梅靈作揖道:
“陛下正在與幾位相公商議朝政,您要不要等等?”
“等等吧。”李梅靈倒也不是不知世事的人,自然知道朝政更重要。
與此同時,偏殿內的李漼卻麵色難看道:
“這劉繼隆是如何積存那麼多糧食的,不是說隴右殘破嗎?”
站在殿內的裴休、蔣伸、畢諴三人麵麵相覷,最後還是裴休主動開口道:
“隴西自西漢時便是糧倉,到太宗時更是如此。”
“昔年論恐熱霍亂河隴,這隴西糧倉便名不副實了。”
“不過劉繼隆素有治才之名,昔年便將山丹經營為河西糧倉,如今占據隴右多年,恐怕早已恢複隴右民生。”
“加之逃民湧入隴右,眼下隴右之民恐不下五十萬,自然有餘糧往外販賣。”
裴休先解釋了隴右為何有這麼多糧食,接著又繼續說道:
“陛下,此事也未必是壞事。”
“關中疲敝多年,如今隻能靠山南東道、江南轉運糧食來維持京畿數百萬百姓口糧。”
“如今隴右若是成了糧倉,朝廷興許能以錢財買入更便宜的糧食,維護關中數百萬口生計。”
裴休倒是樂觀,但李漼卻樂觀不起來。
他本就想要收複隴右,結果朝臣不讓收複也就算了,偏偏還得知劉繼隆將隴右經營富庶,轉手便是幾十萬石糧食販往鳳翔三鎮。
要知道漕運每年也不過能運一百二十萬石進入關中,而劉繼隆轉手便是幾十萬石。
若是再加上其販往關內道和劍南道的糧食,李漼都不敢想劉繼隆把隴右經營成了何種模樣。
這般想著,李漼冷聲開口道:“隴右富庶如此,又占據地利。”
“若是繼續放縱下去,真不知道朝廷需要討平隴右時,需要動用多少兵馬,多少錢糧!”
李漼的話令裴休等人十分無奈,畢竟隻要明眼人都能看出大唐社稷已經搖搖欲墜了。
如果沒人站出來改革,那大唐恐怕也就幾十年壽數了。
這種局麵下,需要的是偃兵息鼓,解決冗兵問題,使吏治澄清,方才能夠延續國祚。
裴休幾人有心無力,隻能勉強維持如今局麵。
偏偏這種情況下,卻又遇到了李漼這種盛氣淩人的皇帝。
不怕皇帝貪玩享樂,就怕皇帝想要證明自己。
如今的大唐,哪裡還有餘力去討平隴右這種級彆的藩鎮。
這樣僵持下去,將國祚維持幾十年才是正道。
當然,這種話他們隻能在心裡說,自然是不敢說出來的。
在李漼眼裡,朝廷的威名已經因為王守文、裘甫等人作亂而衰落。
如今之計,必須殺雞儆猴,重振朝廷威名,接著解決冗兵問題,才能實現度支平衡,延續國祚。
他想的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他不了解唐軍的實力。
明麵上關中三十餘萬大軍,對付幾萬兵馬的隴右手到擒來。
現實是三十餘萬大軍空額半數,剩餘又有不少酒囊飯袋,能打的兵馬就那幾萬。
但凡了解神策軍和京西北八鎮情況的官員,都不會同意皇帝對隴右開戰。
想到這裡,畢諴忍不住站出來對李漼道:“陛下若是要討平隴右,不妨先召集在京數萬兵馬於驪山看看虛實。”
畢諴說出了裴休和蔣伸不敢說的話,李漼聽後卻皺眉道:
“何必多此一舉,昔日神策軍及神武軍情況,我也曾在手刃佞臣時見過,為何……”
李漼說到一半也覺得不對勁,於是停了下來。
他確實見過神策軍和神武軍,那便是當初他被擁立為帝的那日。
那日宮內近萬神策軍,另有五百護駕的神武軍。
在李漼看來,這上萬兵卒都是精銳,所以他覺得神策軍和神武軍都是這樣的,沒想過其他問題。
如今被畢諴明裡暗裡的提醒,他這才察覺到了不對勁,於是皺眉道:“諸位這是何意?”
裴休和蔣伸不想得罪北司的宦官,畢諴卻不管不顧道:
“陛下,京西北八鎮及神策軍不堪用,若是真要動兵,恐怕……”
“陛下,同昌公主求見!!”
忽的,田允的聲音在偏殿內響起,李漼看向門口,隻見田允畢恭畢敬站在門外。
“陛下,既然公主前來,我等便先行退下了。”
裴休突然結束了朝議,這十分罕見,而蔣伸也站在旁邊附和起來,唯有畢諴沉著臉色,欲言又止。
“先下去吧。”
李漼雖然察覺了不對勁,但對於他來說,見見自家囡囡最為重要,因此他擺手示意幾人退下。
“臣等告退,上千萬歲壽……”
三人作揖後退出偏殿,同時畢諴目光瞥向田允,冷哼一聲。
田允不以為意,隻是笑著轉身看向李梅靈:“公主請進吧。”
“嗯……”
李梅靈有些疑惑,明明是田允讓自己在外等候,結果等到一半他卻突然開口唱聲。
思緒間,李梅靈走入偏殿之中,笑臉盈盈的走向李漼。
“阿耶,您今日商議什麼政事啊,怎麼聊了這麼久?”
她很清楚自家阿耶,平日朝議三刻鐘都算久了,今日卻聊了足足四刻鐘。
麵對自家囡囡的好奇,李漼雖然不想回答,卻還是歎氣道:“還不是隴右的那個劉繼隆。”
“這廝日漸做大,又毗鄰關中。”
“若不能將其剪除,我恐難安心休息……”
這是李漼第一次在李梅靈麵前提及劉繼隆,李梅靈卻好奇道:“隴右劉繼隆,就是表字牧之的那個?”
“你知道他?”李漼也詫異自家囡囡竟然知道此人,而李梅靈卻笑道:
“他麾下牙商在各地開設書局,常寫一些販賣,我常瞧他所寫的《紅樓夢》,幾位小叔叔也常瞧他所寫的《西遊記》,十分有趣。”
“他還有這般文采?”李漼不明所以,李梅靈卻打趣道:
“您麾下那些伶人,還曾選過西遊記中的故事來為您唱戲,怎地這都不知道?”
“西遊記是他寫的?”李漼不免詫異,要知道他聽這曲子時,心裡可是覺得喜歡極了。
如今知曉自己最喜歡的曲子,竟然是自己欲除之人所寫的,他不免有些窘迫。
隻是窘迫片刻,他又回過神來說道:“你派人去取那西遊記前來,我稍後看看。”
話音落下間,他小聲道:“差那田允去拿。”
“是!”李梅靈小聲應下,雖然不理解,但還是對外吩咐道:“田寺伯,勞你去一趟寢宮,將我書架上話本都取來。”
“奴婢領命……”
田允畢恭畢敬應下,轉身向外走去,而李漼眼見田允離開,頓時壓低聲音詢問道:“剛才是你讓田允通傳的?”
“不是……”李梅靈搖搖頭,接著將剛才發生的事情說了個清楚。
李漼聽後眉頭緊皺,接著安撫道:“此事勿要告訴他人,阿耶自有手段對付他。”
此刻他已經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那田允恐怕也是王宗實等人安插在自己身旁的人。
這麼說來,神策軍確實不似自己看到的那般,很有可能如畢諴所說那般,不堪大用。
想到這裡,李漼眼神閃爍,隻覺得自己竟然如此愚鈍。
百官三番兩次勸諫他不要對劉繼隆用兵,他想過是錢財的問題,又或者是南蠻的問題,唯獨沒想過是神策軍的問題。
思緒間,他算是明白自家阿耶在位時,明明時局還算太平,但卻遲遲不敢對劉繼隆用兵的原因了。
如果是神策軍和京西北八鎮有問題,那一切就都解釋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