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來人,相請?
季修聞言,腳步一頓,手中掐著日子算,忽得輕‘唔’了下。
是了。
算算時間,距離那一場大劫,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
按照趙久的話來講,山巒小縣,一般除卻繳納賦稅之外,府內對於這些貧瘠之地,向來是充耳不問的。
但偏偏.
這一次黃七郎鬨了個大的,雖然他隻是個引子由頭,但卻導致整個安寧縣栽了大跟頭,起碼數年繳不上什麼油水。
像是這種‘級彆’的窟窿,趙久顯然填補不了,便隻能將來龍去脈,悉數上報,看看江陰府內,打算怎麼處理。
可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那不應該是那位趙大縣尊,正頭疼的時候麼。
他不找他家裡老爺子,靠著酒行的關係,趕緊和府內調解調解,能平調平調,能留任留任,大事化小,起碼保得住吏名。
這個時候,來找他這個縣裡初露崢嶸的山道總把頭,是個什麼事兒?
他可一次‘江陰府’都沒去過呢,府內關係更是無從談起,一點都說不上話。
季修心中暗想,才剛走到宅門之前。
轟隆隆!
打破二大限,道藝第二境的他,隻是耳畔稍稍一動彈,卻突兀聽見了浩大的動靜,傳遞而來。
未過片刻。
隻見迎麵煙塵滾滾,兩匹烈馬已經趨至近前,聲勢浩大!
整個喧鬨的西街,因為這動靜,霎時猛得一寂。
才開始修繕家宅的縣民百姓,一看才沒消停幾日,便一波未平,又一起一波。
看著那遠處整齊劃一,由遠漸近,一個個披甲執械,武裝覆麵的甲士
在冷冽寒峭的冬日照耀下,身著散發著鐵澤流光的甲胄,執戈掌刀!
不由躲在街道兩側的夯土邊上,緊緊貼著牆,震驚的張開了嘴:
“這這些甲士都是些什麼??”
就在不久前,他們也曾見過縣兵,見過武夫出手,勁弩武學,撕裂妖物血肉,在普通人眼裡,就已經算是極為強橫、強悍了。
但與這些宛若鋼鐵洪流,光是瞥上一眼,就給人一種窒息之感的甲士相比
卻根本就是一個天,一個地,完全不是一個量級的!
“那旌旗懸著的.是‘江陰’二字,這些甲士,是從江陰府來的?”
“嘶,江陰府兵,那單拎出來一個,都得是縣‘老爺級’的,咱們這小地方還從來沒見過呢!”
“那前頭幾個騎乘高頭大馬的,看著可真氣派”
不時的,兩側縣民或是貼牆、或是透過窗角縫隙,看著這一幕,眼裡露出豔羨。
同時心頭浮現出一個疑問:
這些府裡來的驍勇甲士,千裡迢迢飄洋過海,來他們安寧縣的西街做什麼?
難不成,是因為前陣子季東家掃平妖禍,驅逐邪教,府內特地來頒布功勳,加以酬謝的?
是了!
這位季東家,當真義薄雲天的很,做著山道營生,大災過後,知曉窮苦人家吃不上飯。
便吩咐手底下的夥計,莊子晝夜獵殺野物,采摘菜葉,和著粟米天天煮著稀粥,一點銀錢不要,一日一頓,不知救活了多少破落人家。
大年夜後,新年前三日。
這位爺更是連擺三天流水席,知曉被妖物,中黃餘孽洗禮過後,整個縣都一窮二白。
便打野味,獵山兔,叫整條西街在這窮年裡,都吃上了一口豐盛的野味。
這種種行跡.就算是縣尊老爺,在這安寧一畝三分地上,現今名頭也沒有這位季東家好使。
要是府內聽說,借此嘉獎倒也說得過去!
四進四出的大宅門前。
煙塵氣消弭。
一騎乘著高頭大馬,披甲覆麵的提刀身影,於此駐足,默默望了兩眼,眸子裡劃過複雜:
“黃修文黃七郎,就是在這種地方栽了跟頭的?”
他叫黃禪,是江陰府三十六行——藥行的庶出子,既不是長房嫡係,也不是其他幾支嫡係。
今年二十五歲,打十七歲就入了江陰府兵,為了爭個出頭的機會。
用了足足八年時間,才在前不久榮升了‘百夫將’,統領一百府兵,終於風光了一把,揚眉吐氣。
哪怕回家,也終於能挺直了腰杆,上桌吃飯。
但.
這些東西,他這個好弟弟,黃老爺子的唯一嫡孫,卻在生下來的時候就有了。
而且,他還能冠以‘修’的輩分,上了族譜,叫黃禪心底是羨慕的緊。
大家大行,家大業大,規矩也多。
男的出身嫡係,便能冠‘輩’,而若是庶出,那就草草兩個字,也不必上什麼族譜,待遇懸殊的很。
黃禪心裡頭清楚。
自己哪怕成了百夫將,在藥行裡,也是不夠格的。
他們這一輩,長房大子早夭,老爺子就這麼一個嫡孫子,未來藥行的一切,都將要過繼在七郎手裡。
除非,他成了‘練氣大家’,有資格自己開上一支,上族譜,進宗祠,才能和他這位好弟弟,爭一爭位份。
若不然,都是天方夜譚。
以往黃禪心裡便多有憤懣,但奈何,人家就是生得好,這能有什麼法子?
黃七郎叼著金湯勺出生,打落地那一刻吃過最大的苦,就是武道的苦。
他有個屁的艱難?府內哪個聽了藥行的名,不得給他讓道、讓路!點頭哈腰笑著稱一聲‘黃七公子’!
所以今年之前,黃禪從來沒盼過黃七郎哪天沒了,然後自己爭一爭家中的‘基業’,因為他自己曉得沒戲。
可.
年關夜。
一大家子聚在一起,自個兒還好奇,這浪蕩紈絝子又跑哪裡作妖去了的時候.
一則從安寧縣傳來的消息,卻是叫他從未起過的心思,徹底燃了起來。
黃七郎,死了!
不管他是死在了渾天賊、黑市銷金窟的懸賞。
還是因為過節間隙,被那酒行的趙久,段沉舟的徒弟季修偷摸陰死,於他而言,是非對錯,早已沒那麼重要了。
黃老爺子知曉自己親孫子沒了,氣得一天一夜沒合上眼。
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查著這件事的‘宗冊’,待到將安寧縣的一切來龍去脈,都弄清楚後.
當著過年節的時段,舍了一張老臉,便馬不停蹄的,就去請了有些交情的‘府尊’,下了一道詔令!
而黃禪原本隻是吃著飯。
但聽到黃七郎已死
原本未曾肖想過的心思,直接徹底爆燃,主動請纓,便要替老爺子分憂解難。
黃老爺子說了。
他家七郎失蹤前,與縣尊趙久、那個安寧縣的段沉舟弟子,有著頗多過節。
渾天賊、黑市的賬,他之後會查。
但現在,他隻想要將這兩個之前與他好孫子有過節的,全都扒一層皮!
酒行的趙久,是酒行大老爺的親小兒子,不能直接拿捏、打殺了去。
黃老爺子便請‘府尊’以失職之罪,直接摘了他的縣尊帽子,發配回了府內。
眼下,正在縣衙裡,被在府衙當差的玉石行蔡家公子督辦呢。
至於他,
則直接帶著一百甲士,上了那叫做季修的家門門宅,要以‘勾結中黃’的名頭,直接將他擒拿擒下,帶回府內!
這小子是段沉舟的弟子,王玄陽的徒孫,當年‘刀道祖庭’分裂後,五部‘武聖’衣缽之一的遺脈,妙法多得很!
那‘護法大將’的神念,被他煉化的概率,遠高於奪舍、寄存於他。
但這與他黃禪,毫無乾係。
黃老爺子嫡孫沒了,長房早夭,一大家子,全是庶出,誰討了喜,誰就能登位。
為了叫這老頭賞識
他冒著得罪頂頭上司,駐軍大將‘羅道成’的風險,怕他不叫自己出兵,也要拔得頭籌,帶甲前來!
富貴險中求!
而且在來之前,也打聽過了。
有柴行、漁行的大行供奉,連帶著曾經奪了‘天刀流’在府內‘開館授徒’名分的兩個道館
都派遣了‘大家’,乘風掣浪而來!
聽說為了確保‘萬無一失’,那曾經與段沉舟有著過節的漁行總瓢把子,親自祭祀、供奉,請了一頭被水君府驅逐的‘野蛟君’!
那可是成年之後,近乎無漏的龍種!
王玄陽已死,天刀流陳鶴不成無漏,連個‘流派主’級都不是。
年前甚至遣散門徒,連他師弟段沉舟曾經在道館街,連打一十八樁爭來的道館‘頭牌子’,都甘願沉封,一看就是強弩之末,沒了後手。
不然祖宗基業,哪能隨便發賣?
可以說,他段沉舟不露麵沒事,可一旦露麵.
自有天羅地網收之!